Monday 14 April 2008

 

E38. 東瀛情色錄 Japanese Erotica











到★【目錄】


至於不才在日本九州的ストリップ劇場中,挺身而出,挑戰臺上東洋妖姬之愚舉,乍看雖似離經叛道,荒謬絕倫,




不才雖則無心向學,中學會考落弟,從此與高等教育無緣,然而卻是文藝復興式的天才多面體,才兼科學和藝術。雖則厭惡上課和考試,但不才求知熾熱,興趣廣泛,中三時初修理科,教科書放著不讀,卻沉迷高等數學中的微積分和現代物理學中的相對論,讀之不足,還要在家中搞科學實驗,自行研磨望遠鏡觀察天體和土法拼製氣泡室偵測帶電宇宙粒子。

至中四時移情文科,看了1968年由意大利大導演
齊法里尼Franco Zeffirelli 所執導的莎劇電影羅蜜歐與朱麗葉(港譯殉情記Romeo and Juliet之後,覺得劇中的詩句彷似天籟,特意找來電影原聲帶,日夜加以模倣,更兼自修「英語語音學」English Phonetics 來糾正發音,最後終把該劇倒背如流,朗誦得字正腔圓,唯妙唯肖。

從此不才與語言結下不解之緣,可以大言不慚地說,世上沒有那一國的語言,其發音足以難倒區區不才。除了英中基本二語之外,不才也曾在香港的「法國文化協會」(Alliance française) 修習法語,「歌徳學院」Goethe-Institut 修習德語,與及在
工聯會的夜間進修班,跟隨香港著名流行音樂作曲家黎小田的令尊黎草田先生,修習意大利語。至於西班牙語和日語,則不才純屬閉門造車,從未拜師學藝。不才的語言天份如此,惜乎天性疏狂,每種語言均淺嚐即止,學會了基本功便意興闌珊,缺乏深造之心,習法語時更因難奈課程被愚庸的同窗拖慢,一怒之下輟學而去。

其實不才自幼本愛好文學,自小五開始便投稿「兒童樂園」,升中後則改投「中國學生週報」,可是至中三雖分科時,不才卻移情理科,主修數理化,此後三十餘年直至移居英國,因緣際會,誤打誤撞地變成專欄作家之前,未嘗再執筆為文。至於語言,不才其實並沒有特殊偏好,衹是按需要而隨緣學習。中英二語固屬學校的必修科,非學不行,至於德意二語的學習則緣出於不才酷愛音樂,亟欲了解西洋歌劇和藝術歌曲的歌辭內容所致。畢業後不才闖盪江湖之際,認職了一群藝術界的朋友,因彼等均曾留學
法國的原故,是以從思想到生活上一切均以法為師,酒喝Bordeaux,菸抽Gitane,平口滿口法文更是不在話下,不才近朱者赤,是以亦步亦趨,隨之便修習起法文來。

至於日語則純屬野狐禪,並無正規受訓,單靠無師自通,事緣於上世紀八十年代初,位於港島
銅鑼灣的日資「大丸」Daimaru百貨公司,其地庫新開張了一個日語書報部。是時適值不才在位於其鄰的「世界貿易中心」World Trade Centre,得其地利,從中發現不少美少女寫真集、成人期刊、情色小說、風俗店情報等,從未在港有售的日語刊物,為遂迫切瞭解之心,便胡裡胡塗的自學起日語來。不才日夕披閱這些風月圖文既久,思之深,好之切,最後終於接捺不住,便坐言起行,啟程遠赴東瀛作其風月之旅,此亦即本文的緣起。然而在談論東洋情色文化之先,不才首先要給看官們惡補一下日本國、日本史和日本語此三者。

日本既是咱們一海之隔的鄰國,而且野史誤傳,
日本人乃公元前219年,徐福秦始皇之命,為訪蓬萊方丈瀛洲三座仙山,尋求長生不老仙丹,東渡至日本九洲之後,所攜五百童男和五百童女,在當地繁衍後代的後裔,所以看官們可能因而誤會了日本人的血統與咱們一脈相承,彼此同源同種。

其實非也,不才不說看官可能有所不知,根據現代人類學的研究,雖然彼此均同屬黃種人,然而
日本大和族人與咱們漢族人的基因其實有很大差異,不但血統不同,而且其皮膚中黑色素的密度,比起咱們的少很多,因而理應把日本人視作黃種人中的「白」種人看待!

不才雖然博古通今,學究天人,但畢竟人類學非吾所長,現一如本欄既往,僅以個人的親身體驗在此試加說明,吹牛皮在我,信不信由你,看官可自行定奪之。話說以好色之徒的不才多年鑒貌辨色所得,論皮膚白皙,咱們肌膚賽雪的江南佳麗,北地胭脂,一點兒也不比洋妞們遜色,甚或此中還有過之而無不及者。然而衹要把東西二妞玉體橫陳,一同作日光浴兩小時,那未事後比併便顯而易見,華妞的膚色難免於變黑了,洋妞則充其量衹會轉紅了。

恰好上星期五,年方六歲小兒的學校舉行學期末的週年運動大會,不才親臨場館為其打氣。實話不妨實說,無需諱言,在該校就讀一年級的小兒,是班上唯一的一個黑頭髮、黃皮膚的東方人,身形比其中個子最細小的洋童還要矮上一截,不才的來意當然衹是鼓勵其參與,並不期望其奪魁。然而,當天武林大會,各派華山論劍之後,卻又再一次証實不才前文的所言非虛。在烈日當空之下暴曬了幾小時,到了運動大會完滿結束,曲終人散之際,衹見小兒早已慘變了「黑炭頭」,而眾洋童們卻亦均衹不過,一同變了中人群眾全體燒乳豬」而已矣。

捧讀本文至此,與不才來自同一家鄉的港人移民們,不禁拍案而起,恍然大悟。怪不得以往在香港
街頭平日所見,那些泊洋人碼頭,服侍紅毛老闆,亦即那些港稱「湊鬼」的港女們,其花容月貌十居其九均是像發霉克巧力那般一團炭黑。按照區區不才所言,究其原因便應是,鬼子雖則無日光浴則不歡,但朝夕暴曬之下也衹紅不黑,無論曬前曬後均無大分別。然而朝夕隨侍於側的港女們則不然,一曬便黑,正是「食豬紅屙黑屎」,當面見功。

是以「鬼」雖然比「湊人」好賺,派頭較大,身價更高,然而且莫歡喜,港女所需要付出的終極代價,除了色相之外,可能是最後得了
皮膚癌,不幸嗚呼哀哉。況且與不解柔的異國鬼子,暴曬於烈日之下焦頭爛額,何如與憐香惜玉的吾邦才子,納涼於夜空之下吟風弄月,來得更為羅曼締克,詩情畫意?是以不才於此,敬請眾港女於選擇「老細」之前,務需緊慎,三思而後行!

性好徵歌逐色的不才,日籍女伴雖則數量有限,微不足道,然而依切身經驗所得,「曬不黑」,的確是東洋「魔女」與洋妞「妖精」們,(看官務請注意!此二語皆日本漢字的「天使」之意,既非詆語,亦無貶意),彼此雷同之處。雖則如此,大同之中卻也亦有少異。

纖巧苖條,貌似天仙的妙齡洋妞,不幸衹要年過雙十,馬上便身形暴漲,皮粗肉糙,其攝人靈氣消失於無形。不才每天至超市購物,所耳聞目睹的洋師奶們,故然不堪入不才一雙色眼。便是每天權充「柴可夫」(司機),接送小兒往返學校,與校園中一位攜子洋婦們擠在一起之際,每次均有置身於「侏羅紀公園
Jurassic Park 之感。不才於移民英倫之後,方才恍然大悟,何以當年但丁如此依戀著弱女貝雅特麗齊,洋人魯男子之中何以如此多孌童癖者?原來衹要一覽此地洋婆娘的尊容,答案便不問而知,不言可喻!

東洋魔女於青春少艾之際,固然亦冰肌肉骨,膚色賽雪,然而卻亦有不少於徐娘半老之際,不知何故,膚色會由白轉灰,仿似死屍般的臉孔,非常駭人。看官如不我信,可親至東京的地鐵留連,保証可不時目睹,不少儀容端莊,穿戴整齊,然而卻韶華已逝,盛年難再,衹見形容枯槁,色如死灰的中年日婦,不苟言笑的正襟危坐於車廂之內,便知吾言非虛。

寄語看官中的傾國佳人,絕色美女,閱區區不才拙文之後應知,美人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中西文化雖大異,此中理卻屬小同。要知絕代佳人與其孤芳自賞,空讓春殘花落,紅顏老死,何如博愛兼憐,分身廣澤遺民,普渡生,恩賜匍匐於裙下的各「好色一代男」以豔色一刻,柔半晌。即使它日真箇不幸「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伊人昔日回眸一笑,傾國傾城的難忘倩影,仍可終生鏤刻於裙下之臣的心,永誌不亡!

不才「妙筆」果然魔力無窮,不但情感真摯,辭藻華茂,而且想像力馳天騁地,無遠弗屆,從中西兩地文化,不知如何東拉西扯,幾番轉折,復總結至男女攻防,風月寶鑑,想看官亦定必看得身不由己,扑朔迷離。閑話表過,書歸正傳,且說「日本」這個名字,日文之意為「朝陽升起的地方」,其國旗也是一面紅太陽,乃咱們天朝大國西鄰的一個島國,領土由北海道、本州、四國、九州四個大島和3000多個小島組成,面積總計雖僅37萬平方公哩,人口卻有一億二千多萬,約比英倫三島大三份一,人口多一倍。日本雖亦撮爾小島,然而全國GDP每年總值達 4千兆美元,是緊隨美帝之後的,全球第二大經濟強國。

現代日本人的主體為大和族,約佔人囗總數的99.9%,其餘數則為殘存於北海道的愛努族原居民。日本人自稱大和族是公元前660年「天照大神」,意即太陽女神的後裔。不過今日的考古證據卻發現,古代的日本是由眾多的部落國家以及自東北亞遷徙來的遊牧民族融合演變而成,但經過歷年混雜之後,大和族的來龍去已難於稽考,然而與咱們天朝漢族文化的淵源,卻極為密切。自公元前3世紀,日本已吸收來自中國的陶、鐵、銅器與及水稻農耕等生產技術,從6世紀遣隋使和遣唐使開始,更積極吸收中國的人文文化。

大和族本化外之民,衹有語言,沒有文字,自公元5世紀,開始引入漢字之後,利用方塊字自創了50個音標,使日語可以像英語一般,把音標書寫成拼音文字。這種從漢字變化出來的音標,日語名曰
ひらがなHiragana,借用漢字則書寫為「平假名」。然而日語與別不同之處,在於「平假名」之外,花開兩朵,各表一枝,還有一孿生兒名曰「片假名」カタカナ (Katakana)。

溯本追源,原來兩種「假名」之得稱,原是相對於「真名」(即漢字)而言,二者皆同於公元7世紀的日本平安時代,日人依據漢字而發明。平假名筆觸圓潤,是從草書演化而來,片假名點劃方正,則從楷書簡化而來,風味不同,姿態有別。「平假名」因公元11世紀,女作家紫式部所撰寫的世上首部長篇小說,「源氏物語」,而平地一聲雷,一舉奠定了其在古代日本的江湖地位,以致此後的日語會話與及日文漢字等,均無不以「平假名」書寫及注音。

古代的「片假名」亦用以訓讀漢文,但現代的「片假名」則確立於公元19世紀的明治維新時代,用作訓讀當時剛傳入的外來語、外國人名地名、及學術專有名詞之用。是以,平安時代時引自漢語的「水」,日文用平假名寫作「みず
mizu。然而在明治時代剛從西方傳入,葡萄牙語喚作「pain」的「麵包」,日文則以「片假名」寫做「ページ」(pan)。

讀本文至此,好奇的看官不禁要追問,日人衹說一種語言,何以竟要發明兩套不同的注音符號,如此架床叠屋,多此一舉?正如發明相對論的大科學家愛恩斯坦所言,洗手和洗澡此二者有何分別,以致不能使用同一塊肥皂呢?不才實話實說,自己對日語也衹是半吊子的一知半解,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看官中如有識者,亦懇請切勿吝惜,賜函告示不才。

看官務請注意,日人張冠李戴,削足就履,僅取漢字為書寫工具,讀音則仍採日語,並且稱此為「訓讀」(訓読み)。例如日文中的「水」乃借用漢字之意,但訓讀則為日音「みず」mizu,字音分離,二者並無關聯。假如把漢字的字與音兼收并畜,則稱之為「音讀」。然而,由於其音本源自隋唐之際,是以並不類同現代的漢語,反而略近於保存了若干古音的現代粵語。

舉個實例,不才昔日雲遊至日本北海道,肚子餓了適逢拉麵檔,衹要大步而入,張口直呼粵語「Chai Siu Ren Man」(チャーシューラーメン)。則檔主高呼「いらっしゃいませ」(irasaimase 歡迎光臨)之餘,自當馬上動手,把熱得燙嘴的一碗「叉燒拉麵」,必恭必敬的親自捧上。腹似雷嗚的不才則鯨吞而飲,一嚼而盡,擲下三數銅版之後復大踏步挺身而出。檔主亦滿口「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Arigatogozaimasu謝謝),與及連聲「さよなら」(Sayonara 再見)不止,打躬作揖的門前送別。

衹有語言沒有文字的古代大和族,既已據漢字自創音標,製訂了自己的文字,小心眼的看官不禁要問,那麽日文的「水」,此後便可以寫作「みず」了,則何以還要再借用此漢字,把兩種本質南轅北轍的文字和語言混雜在一起,以致手寫漢字之餘卻口唸日音,變成觀音頭掃把腳的,不倫不類的樣子,徒替自己添煩增亂呢?

看官實有所不知,原來日語的發音極為簡單,元音僅得a、i、u、e、o五個,輔音則僅得k、s、t、n、h、m、j、r、w九個,所以合共衹能併得所謂「日語五十音」。以日語發音如此之少,同音字不同義的字卻又如此之多,是以無論如何排列組合,均遠遠不足以區分千變萬化的口語。為解此困,日人把日語詞彙的音節,以敬語加長,例如漢語的「謝謝」和英語的「Thank you」,均衹得二音節,但日語的「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Arigatogozaimasu),卻竟有九音節之多!

雖則如此,同音不同義的詞彙,在日常會話中尚可以從身處環境之中猜度其意,但一旦被隔山打牛,以音標書寫成文字之後,便很難區分彼此,往往讀之而不知其所指。再加上日語不能像英語般,可以藉著改變字母的不同串法,來人為的區分不同詞彙,最後便唯有索性以漢字,而不用音標來書寫,以字形區分同音字。

日文漢字(かんじ Kanji)的筆劃結稱,基本上亦與中文使用的漢字大同小異,然而有些採自繁體,有些則採自簡體。除此之外,還有一小部分為日人根據漢文自行簡化,或根據漢語的部首自行湊併而成的漢字,二者一併稱之為「日製漢字」或「和製漢字」。文化本源於生活,這樣子抽象的空談理論太沈悶,看官定會讀得睏,接著便致函本報投訴,使不才難堪,現不妨舉一些生活中有趣的實例,試替看官解睏。

看官中如有到過日本觀光的,相信初次抵埗之後,均會對「大日本国」中的「国」字,大感親切,此正非咱們「國」的簡體字嗎?然而當處身東京地鐵站中,舉頭目睹橫額上「東京駅」的「駅」字時,卻頗感躊躇,不知此字如何讀法?中年看官之中,如有常觀日語電影者,大概也會喜愛由不才心儀,極具古典氣質的日本人氣女優
吉永小百合(よしながさゆり Yoshinaga Saori),所主演的著名電影「天国の駅」。

看官當知此「駅」字正是「日製漢字」。然而此「駅」字雖則牛頭馬腳,似是而非,但細考之下,卻屬字出有據,並非無中生有。看官衹需細察已故日本導演天皇「黑澤明」的日文名字「黑沢明」,便可知其用意非常明顯,日人以「尺」代「睪」,來簡化筆畫繁多的「澤」字。以此理追溯之,則「駅」必為「驛」之演化無疑。至此,日文「駅」字的來龍去脈便可謂音義俱全,真相大白。

除了此「駅」字有跡可循之外,日文中尚有更多「無厘頭」,不知所謂的峠(とうげtouge山口)、榊 (さかきsakaki楊桐)、畑 (はたけhatake旱田)、辻 (つじtsuji十字路口)、働 (はたらくhataraku工作)、躾 (しつけshitsuke教養)、雫 (しずくshizuku水滴)等自創漢字。 看官睹其異形且暫莫失笑,因為其中有不少和製漢字,業已文化倒流,逆輸出回咱們天朝大國。例如現代漢語中常用的「呎」、「腺」、「癌」、「鱈」等字,其實均為日製漢字,衹不過是咱們早已習以為常,不以為異,更誤以為是地道的中文字而已。

事緣在中日兩國的洋化過程中,日本於1869年的明治維新在前,中國於1898年的戊戌維新在後,咱們遂借日本為跳板來吸收二手的西洋文化。早前以其旺盛民族氣節,吸引全球注目的國內憤青和海外學子們,可能有所不知,他們晝夜苦讀,盼望以之強國興邦的Natural Science,其中Physics和Chemistry等學科,其學科的中文名稱與及其中很大部份的專有名詞,均轉借自日本的早期翻譯之中,日文的「自然科学」(しぜんかがく)、「物理学」(ぶつりがく)和「化学」(かがく)等日譯漢字。

在現代漢語中,日譯漢字可說如水銀瀉也,無孔不入,從日常生活中的,舶來品如「水銀灯」(すいぎんとう),文藝腔如「婚姻」(こんいん),青少年沉迷的「漫画」(まんが),政治掛帥的如共産党(きょうさんとう),最後連不才服務了接近一輩子的香港政府統計處的「統計」(とうけい)二字,均莫不源於日譯漢字。被本文挑起了求知興趣的看官,衹要隨手揭開任何一本日語詞典中的漢字索引表,逐一加以瀏覽,便不難有很多出人意表,令看官大吃一驚的重大發現。





近代日本不獨以文化回饋祖國,在咱們推翻滿清,成立共和的革命過程中,也間接起了舉足輕重的作用。公元1894年,中日甲午戰爭慘敗後,清政府目睹日本洋化的確比己成功,知恥近乎勇之下,希望能藉著大舉派遣留學生至日本,學習西洋先進科技,用以振國興邦。其時國內的有錢人家,亦紛紛開始送子女留學東洋,以致當時學成回國的濟濟人材之中,包括了蔣中正、閻錫山、黃興、宋教仁、鄒容、陳天華、秋瑾、陶成章、林覺民、方聲洞、胡漢民、居正、焦達峰、陳其美、朱執信、廖仲愷、魯迅、陳獨秀等,後來成為近代中國外交、醫學、軍事、政治等各方面的領導人物。

到了1901年清政府頒令,留學歸來者,可榮獲賞功名、授官職的獎勵。及至1905年,更索性進一步宣布廢除科舉制度,使出國留學成為上進求官的唯一途徑。而當日芸芸留學生之中,亦以赴日者為最多,至1904年時已一度高達二萬多人,遠多於留歐赴美者。

然而此舉亦間接加速了清政府的敗亡,事緣留學生中以赴日者更傾向於劍及履及的攪革命,當年不少反清組織都是在日本成立和運作,藉著發行刊物來鼓吹革命,當中以章炳麟、鄒容、陳天華等人最為積極。孫中山更於1905年,在日本東京成功聯合興中會、華興會、光復會等革命團體,成立了其後領導辛亥革命,推翻滿清的中國同盟會,當日參與者90%以上都是留日學生,包括了黃興、宋教仁、胡漢民、廖仲愷、朱執信、汪精衛等領導骨幹。

然而日本人對中國革命的參與亦非常積極,除出錢出力外,部分日人更直接加入同盟會成為會員,在此後多次革命起義中均有直接參與,部分更在起義過程中,壯烈犧牲。

日文中雖大量引入漢字,以致不諳日語的漢人,亦大略可以憑藉行間零星的漢字,忖度文中之義。然而看官想亦必知道,日文之中亦有不少僅取漢字之形而不取其義者,咱們根本無法睹字而知其意。例如「人氣」及「大出血」等日語詞彙,因流行已廣,看官均已早知其義,不致於需要瞎猜。而一向對日本色情AV趨之若鶩的不才,片中「人妻」和「痴漢」等人物,「尻」與「巨乳」等器官,固然可以望文生義。就是對「潮吹」及「中出」等專門用語,經過明查暗訪之後,亦不難釋意。但是對於SM 影片中時常提到的所謂「團地妻」究竟是甚麽?則始終莫明其妙。不才雖也有日籍友人多名,但對於詞典中也不會記載的此類穢詞,卻始終難於啟齒詰問,是以至今也仍然茫茫然,毫無頭緒。看官中如有識者,不妨來函賜知,定當不勝感激之至。

在日本漢化之初,古典日文中幾全用漢字,與中國的古文一般無異,日本最大的日文漢字字典「諸橋大漢和辭典」之中,亦一共記載有接近5萬個漢字之多。其後的日文雖以平假名為主,漢字為輔,然而日人長久之來均崇尚漢學,其引以為傲的故有文化,如書道、茶道等,亦毫不諱言是傳自中國文化。

不料在1842年,即清宣宗道光二十二年,日本仁孝天皇天保十三年,人多勢眾,沿途數以萬計的清兵,竟然在鴉片戰爭之中,被英艦僅40餘艘,英兵約4000人,從廣州勢如破竹,如入無人之境般,一直攻打至南京。清政府唯恐英軍乘勢打上北京,連國也給滅了,被逼在英軍旗艦康華麗號上,簽署了喪權辱國的「中英南京條約」,賠款二千一百萬両,開放五口通商之外,還把香港島割讓予英國當殖民地,使日後在此地出生的區區不才命中注定做了英國子民,並且退休後移民於此,舞文弄墨,大言不慚的寫其「居英妙筆」專欄。

消息傳至日本之後,不單朝野震動,文化界亦開始質疑中國文化已不足持,急欲求變。民族狂熱份子更揚言日語本是優秀語言,因摻入漢字而被攪亂,以致日本社會普遍認同文字必需徹底改革。日本其後在1869年開始的明治維新,全面吸收了西洋文化,並迅速擠身成東方軍事強國,二戰雖敗,但戰後卻浴火重生,高速崛起,蛻化成了世界經濟大國。

大和族在國際間的地位一旦冒升,暴發户的自卑心便轉化成自大狂,自稱脫亞入歐,崇英尚美,衹願舔洋鬼子的屁股,不肯嗅老佛爺的小腳,為了彰顯其民族優越性,千方百計,一而再,再而三的,企圖清洗昔日的漢化痕跡。1946年,日本政府推行「脫漢運動」,進行文字改革,嚴令規定除了1850個「當用漢字」之外,日文一概要以假名表記,不得使用此外的漢字。

可是由於使用上的混淆實在過大,社會反響激烈,日本政府不得已復於1981年,改行頒佈了略增數目的1945個「常用漢字」,並且不再賦予強制性,日人可於文中自由增添其它漢字的使用。此外,文部省亦分別於1968年、1977年及1989年,先後修訂了一共1006個「教育漢字」,供小一到小六的學生逐年修習。可見漢字在日文中的確有其不可或缺的必要性,雖經日本政府處心積慮的企圖清洗,還是缺之不可,揮之不去。

作為文化觀察者的區區不才,環顧昔日受咱們大漢文化影響,今天卻千方百計,設法排除的故有藩屬之中,大抵以越南和韓國的去漢化最為成功,消滅漢字的程度,亦遠較日本來得徹底。古代越南受漢化的程度為諸藩屬之中最深者。古越南語引入漢音的時候,連古漢語中「平上去入」等一共八個聲調,亦一併兼收並蓄,比現今作為中國官方語言的普通話,還要正宗和地道。然而,經過多年的去漢化運動,今天的越南語(Tiếng Việt),基本上已全盤拉丁化,再沒有使用漢字的餘地。

同樣是衹有語言沒有文字的古朝鮮人,亦借用了漢字(한자 hanja)來紀錄朝鮮語(조선어)。然而漢語與朝鮮語畢竟屬兩個不同的語系,要先學習艱澀的中國文字才能書寫本國語文委實費時失事,難於普及,是以朝鮮人於15世紀自創音標,並以之再組合成名曰「諺文」(언문)的朝鮮語字母。然而音標雖創,但不知何故,諺文此後幾個世紀都一直沒有取漢字而代之。

一直到了20世紀初,受了日本語的影響,韓文才開始與漢字並書,變成了「韓漢混寫文」。朝鮮半島獨立以後,南北韓政府基於民族主義的醒覺,先後開始廢除朝鮮語文中的漢字。北韓自1946年即開始限制漢字的使用,到了1949年更頒令徹底廢除。南韓於1948年規定不得於政府公文中使用漢字,到了1968年更進一步,明令即使在民間卷軸之中,也不得使用漢字。除了南北此二韓之外,不才不說可能看官不知,咱們中國的朝鮮族社會,卻亦不甘後人,於1953年開始廢除了使用漢字,衹以朝鮮語書寫韓文。

然而南韓民眾的姓名,除了韓文之外復以漢字並行,並且正式的印在身分證上。例如在國內大受觀眾歡迎的韓劇f「大長今」中,擁有漢陽大學德語系學士、韓國中央大學戲劇電影學系碩士學位的李英愛(이영애 Lee Young Ae),與及在《冬日戀曲》中,令一衆日人師奶,從小女孩至祖母均神魂顛倒,連前首相小泉純一郎也要面謁並尊稱「勇樣」的帥哥裵勇俊(배용준 Bae Yong Joon),便是當今潮流韓劇之中,最具人氣的男女二優。然而僅請看官注意,上文的「裵」乃「裴」的韓文漢字,既非博學多才的不才筆誤,亦非緊小慎微的本報誤植,實無需執筆賜函,勘誤指正。

日本故久欲自立門户,誓必徹底去漢化不可,然而日人以其普天之下唯我獨尊,這種狂妄自大所砥定的決心,其文字改革也無法進行到底,最後不得不功虧一簣。




看官從中便可想而知,以行政指令來改變故有文化之不易,非獨咱們偉大主席,轟轟烈烈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為然。而事實上,新中國於立國之初,便早已決心進行一連串的文字改革,復於1954年,成立了「中國文字改革委員會」,製訂了三大文字改革策略,即第一把繁體字化簡、第二全國統一口徑說普通話、與及第三制定漢語拼音方案,依據當時國內所盛行「漢字落後論」的倡議,把「漢字拉丁化」,並用之以試譯偉大主席手著,鴻文四卷的選集

文字革委會經過多番商議之後,1956年1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境內報刊全面實施了,就像現在「英中時報這樣子的橫排。同年1月28日,發布漢字簡化方案,1964年5月審定通過「簡化字總表,1986年經少量修訂後再重新發表之後,一直在中國大陸沿用至今。東南亞諸國之中,衹有新加坡和馬來西亞兩國,也分別發布了同「簡化字總表」相同的簡化字表,對祖國不離不棄,亦步亦趨。

是以,現在簡化漢字主要通行於中國大陸、馬來西亞、新加坡和東南亞的華人社區,繁體漢字則通行於台灣、港澳、歐洲和美洲的華人圈子。聯合國確認了簡體字為漢語的國際法定字體之後,英國GCSE的中文科試卷,和BBC的中文網頁,均先後不約而同的棄繁取簡。然而由於現在掌握本地華僑工商業命脈的龍頭,均是早期移民的港台人仕與其下一代,是以即使本報創辨人和編輯均屬國內翹楚,讀者群中,國內的留英俊彥亦數達十萬計,然而在商業利益考慮之下,本報與及絕大部份本地中文刊物,均不得不以繁體字編印。

香港雖亦早已回歸祖國,但卻仍然繼續使用繁體字的道理亦與此相同。其實遠於上世紀火紅的60年代,香港的左派報刊如大公報文滙報等,亦曾發起過全以簡體字印刷,可是在銷量暴跌之下,無法不向現實低頭,馬上轉回以繁體字印刷。然而簡體字君臨天下的大勢已成定局,全球華語區的漢字簡體化衹不過是時間問題。香港七百萬居民的取捨如何,不才未敢妄言,但是在身居此地的廿多萬華僑之中,本「妙筆」恐怕將會是及身而沒,最後一代的繁體字撰稿人。

中文改革中的前兩項,即簡體字和普通話均大獲全勝,席捲天下,可是末項的中文拉丁化卻慘遭滑鐵盧,中渡崩殂。偉大主席也曾御駕親征,在中國文字改革委員會,1956年1月20日的會議上發表重要講話:「我很贊成在將來採用拉丁字母。……因為這種字母很少,只有二十幾個,向一面寫,簡單明了。……拉丁字母出在羅馬那個地方,為世界大多數國家所採用,我們用一下,是否就大有賣國嫌疑呢?我看不見得。凡是外國的好東西,對我們有用的東西,我們就是要學,就是要統統拿過來,並且加以消化,變成自己的東西」。

會議結束後中央政治局馬上拍板決定,拼音方案採用拉丁字母,經公佈後用在小學課本上,代替了以往的注音字母。然而,此後中文拉丁化的計劃在國內若斷若續,其推行並不見得順利。祖國接著更陷身於多次席捲全國的大型政治運動之中,中國文化既瀕臨滅絕邊緣,連教育也停頓了長達十年之久,文字拉丁化的計劃恐怕也不會有何進展。1976年唐山發生了比去月紋川更大的地震,造成24.2萬人死亡作為噩耗的先聲之後,偉大主席亦隨之而駕崩。四人幫迅即被擒,全國撥亂返正,國務逐漸回復正軌之後,中國復於1977年公布《第二批漢字簡化方案》,但經試用八年多之後,因為字形過於簡化易生混亂,不得已於1986年宣布廢止。

既然漢字的筆劃連進一步簡化也寸步難行,拉丁化更絕非其所宜,中國政府遂採用了以維持現狀,追求語言文字使用的連續性和穩定性為主的語言文字政策,同時亦一併放棄了拉丁化的計劃。「漢字拉丁化」故然自此在國內壽終正寢,「漢字落後論」亦逐漸被絕大多數國人拋棄,中國的文字改革難以為繼,至此遂告一段落,此後不復見再有甚麽大動作。

上世紀70年代末,不才離校就業雖已多年,但卻也乘祖國開放門户之機,多方設法參加了香港中旅社舉辦的暑期國內師生觀光團,得償宿願,是最早一批踏足北京天安門,瞻仰偉大主席遺體的港人之一。當不才在港赴粵,晚上在廣州火車站乘搭硬卧
前往北京,在火車上首次目睹以拉丁字母併寫的中文告示牌時,因誤以為是英語,霎時之間莫明其妙,不知其所云。

經過總設計師的改革開放之後,祖國故已今非昔比,但當年多次參加師生團,遍遊名山秀水,大江南北之後,此後三十多年間直至今日,不才從未再踏足祖國半步,未知今天國內火車上尚存此類告示否?望知情的看官們能來函相告,給不才震聾發聵。

日本的歷史文化既然表過,下文便可切入主題,由不才八十年代的風月之旅開始談起。記得昔年初赴東瀛,不才這名好色之徒,反而首先是想從彼邦的「屎尿屁文化」開始探討久聞其名,但不知究竟的男女共,與男女同浴此二者。然而很可惜,這兩種如此值得珍存的寶貴古老文化,已於明治維新,西風東漸,在洋人文化不斷入侵之下,在大日本帝國境內,日漸湮沒淪亡,永不復存。當年不才在本州,男女共已不可復見,但在九州與北海道兩地,則仍有殘餘,可是卻名大於實,衹不過是在一之內,當不才正在尿兜解決之際,女仕們在背後擦身而過,進入格內關上門方便而已,並非滿腦子色情的不才想像之中,羅裳半解,桃帶輕分,這種春光乍洩的香豔鏡頭。

至於再進一步,不才更為嚮往,躍躍欲試的男女同浴,亦業已煙消雲散,名存實亡。當年不才初到該地一向盛行男女同浴的露天風呂,心情極為雀躍興奮,馬上脫個清光,飛奔浴池,期盼一睹東洋妖姬們,春寒賜浴華清池,泉水滑洗凝脂,肌膚坦露,肉體橫陳的百般媚態。然而很遺憾,妖姬們的確在彼端與不才一池共浴,可是池中卻無端設有一面竹柵,楚河漢界的把露天浴池欄腰隔斷,以致不才恨癢癢的耳中雖可聞嬌笑戲水之聲,乾巴巴的眼內卻難睹顧盼生姿之臉,與妖姬們在浴池之間,始終咫呎天涯,緣慳一面。

然而不要緊,在「風俗產業」盛行的大日本帝國,失之東隃,收之桑榆,妖姬侍浴卻可以另一種型式的方式出現,絕不會令好色如命的不才失望,此即日本第一大風俗產業「ソープランド」(Soapland)。然而在專論ソープランド之前,不才首先談古論今,綜論一下日本的情色產業。

看官中相信不乏也曾數赴東瀛之仕,對東京都新宿區歌舞伎町這爿冶遊之地,一點也不感陌生。然而恐怕衹有區區不才,這類深入探討的國際文化觀察者,才會懂得自江時代以還,日本的煙花之地,一向設於東京都淺草區以東不遠處的吉原(よしわら)。江時代遠在18世紀,年代過久,資料不全,但從本文附圖可見,在19世紀明治時代,吉原妓院的歷史性照片。自二戰之後,昭和時代於1958年實施了「賣春防止法」,廢止了公娼之後,日本的妓院便以五花八門,巧立名目的所謂「風俗店」的形式,改頭換臉的存在,光明正大的營業。

今天日本的「風俗店」名目繁多,計有アダルトショップ(Adult Shop)、SMクラブ (SM Club)、オナニークラブ(自慰Club)、個室ビデオ(AV觀賞室)、 ストリップ劇場(Strip劇場)、ソープランド(Soapland)、テレフォンクラブ (Telecom Club)、のぞき部屋 (偷窺室)、ノーパン喫茶(內衣餐廳)、ピンクサロン(Pink Salon)、セクシーパブ(Sex Pub)、ファッションヘルス(Fashion House)、イメージクラブ(Image Club)、ラブホテル(Love Hotel)等等,五花八門,不一而足,不才亦不欲在此一一詳加解釋,以免惹來悔淫悔盜之嫌,就讓看官們憑字面寄意,自行憶測。

「風俗店」隨著時代轉變,不斷推陳出新,唯以題供妖姬侍浴的ソープランド,歷史最為悠久。話說ソープランド乃大日本國風俗產業之首,即日語「風俗の王様」,「ソープランド」乃日語據英語Soapland (肥皂國)的音譯,即「浴室」之意。

「ソープランド」大概興起於1983年,其前身原喚「トルコ風呂」,亦即 Turkey Bath 「土耳其浴」的片假名寫法。然而由於所謂「トルコ風呂」,其實乃是日本自1958年的「賣春防止法」施行之後,屬於公娼的全國妓院走法律罅,改頭換臉,掛羊頭賣狗肉,以侍浴的職業女性「泡姫」,提供特殊性服務的商店。因此據說由於經營手法太張揚露骨,以致聲譽狼藉,臭名遠播,受到被其以國借名,但卻信奉伊斯蘭為國教,舉國肅婊禁娼的「土耳其」關注,向日本政府強烈抗議,是以不得不勅令另賦新名。經業界向全國進行徵文比賽,幾番篩選,最後敲定了以頗為風雅的「ソープランド」為新名。

「ソープランド」的集中地,即日語的「ソープランド街」,主要分佈於全國多個大城市,具龍頭代表性的,在本州為東京的吉原(よしわらYoshiwara),北海道為札幌的すすきの(Susukino) ,於九州則為福岡的中洲(なかすNakasu) 。此三地不才均深入龍潭虎穴,親身尋幽探秘過,是以本篇所言均為貨真價實的珍貴資料,絕非文人多大話,面壁虛構的憑空之作。特別是極大部份的「ソープランド」,均拒絕接待外國人的光顧,因此不才現在帶著看官冶遊的妙筆之旅,更顯得出是衹此一家,不可多得。

日本全國眾「ソープランド街」之中,以東京的吉原,歷史最為悠久,名氣也最為響亮。日本自古已性開放,實施公娼,遠在17世紀,位處江戸(Edo即今天東京)的吉原,其名喚遊廓(ゆうかく)的妓院,已是遊女(ゆうじょ即娼妓)雲集之地,然而很可惜,當日位於現在東京都中央區日本橋(にほんばしNihonbashi)的吉原遊廓,於1657年的一場大火中燒失詒盡。江戸幕府遂於現在東京都台東區的淺草(あさくさ Asakusa)另立新址,並且命名為「新吉原」,然而年月既久,再不復「新」,便索性續呼為「吉原」。

淺草位於東京的東端,淺草寺為遊日必到之地,在其「雷門」大燈籠下拍照留念,亦是眾觀光客的指定動作。然而祖國自由行的男性觀光客們,大抵不知距其僅數公哩之遙的吉原,才是東京春光綺妮不勝情,英雄不住住何鄉的野草煙花之地,恐怕當日過其門而不知其在,今天觀此文後便頻呼走寶不已。

淺草有地鐵可至,然而往吉原卻衹能乘巴士。不才於上世紀80年代末初訪吉原,坐地鐵至淺草後轉乘巴士,車上每至一站,均有如現在倫敦巴士般,有鶯語嚦嚦的錄音,高聲說出站名。初到貴境,人生路不熟的不才,於是便傾耳聆聽,一聞「よしわら」之大名喊出,便馬上應聲起立,匆忙下車。

吉原當年在妓院林立的18世紀,常駐來自全國各地的妓女數達二三千人之眾,到了19世紀更逐步廹至多近萬人之盛。正如咱們國寶女優,荷李活巨星章子怡,領銜主演的「藝伎Geisha」一片中的所述,窮人們多把年僅七至十二歲的女孩賣給妓院。其中幸運的,可藉進身藝伎之途一直往上爬,說不定最終有一天會名成利就,平步清雲。缺運的便唯有終其一生,在遊廓的木柵內展覽候召,最後此身萎作殘花敗柳,更不幸的倘若染上了梅毒花柳,更是惡疾隨身,殘障難免。

無奈「新」吉原亦如「舊」的一樣命途多舛,歷盡滄桑,經受了1913年的吉原大火後,復於1923年的關東大地震之中,整個被移為平地,刼後淪為廢墟。這個一度遊女盈萬,遍地胭脂的昔日遊廓,當年不才下了車後,東張西望的四週環顧,衹見觸目皆屬二三層高的日式平房,既無商户,亦缺行人,與東京其他草根階層住宅區一般無二。昔日紅樓金粉,煙街柳巷,雅樂盈盈,群鶯粥粥的風流盛況,早已隨火而逝,今日盪然無存。

然而衹消不才輕移玉步,從大街之上轉入窄巷之中,便立知閭里之內,別有洞天,衹見「ソープランド」多至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原來大街上看不見的所謂溫馨樓臺,風流枕籍,滿園春色關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的綺麗風光,盡行深鎖於此街前里後,閭閻巷陌的咫尺縱橫。然而論數目之眾,密度之盛,此地雖然成行成市,足可冠絕日本全國,可是若言品味之佳,格調之雅,則以位處雪地冰天之際,凱白銀弧之間,北海道札幌的すすきの,更為令人眼前一亮,耳目一新。

話說「北海道」(ほっかいどう Hokkaido),在日本四大列島中名列第二,位處第一大島「本州」以北,其間僅以寬55公里的「津輕海峽」一水相隔。在上世紀80年代中期不才初訪此地時,衹能從本州的東京或大阪等各大城市,轉乘內陸機前往。然而,隨著1985年「青函隧道」的修建和1988年日本國鐵「JR北海道海峽線」的貫通,現在從本州也可以乘電氣化火車直抵北海道。

不知日人有心抑或無意創造世界第一,青函隧道全長53.85公里,僅以3公里之微,便力壓全長50.45公里的英法隧道,名膺全球最長的海底隧道和海底鐵路。不獨此也,日人學習西洋文化青出於藍,比英法二前輩還要厲害之處,在於興建青函隧道時早已預留了一手,考慮到北海道未來交通發展的需求,施工時在火車軌道外側留了空間,將來只須加鋪路軌,便可讓時速高達300公里的新幹線「子彈列車」,飛馳而過,直搗黃龍。反觀運輸能力現已漸臻飽和,無法提升的英法隧道,日人顯然較為高瞻遠矚,具遠見得多。

依據日人在公元720年以漢文撰寫,日本最早的一本編年史『日本書紀』中所記載,北海道是阿倍比羅夫在公元658年率兵渡海,北伐蝦夷人後所吞併的疆土。看官觀此人姓氏,切莫誤會是俄裔洋人。非也,非也,阿倍比羅夫原名あべの ひらふ(Abe no Hirafu),乃公元7世紀中業,日本飛鳥時代阿倍氏一族的鎮北大將軍。其所討伐的蝦夷人則是古代在北海道,以捕捉魚蝦為生的原居民阿伊努人的通稱,而在其阿伊努語中,此地原喚作「カイナー」。到了日本江戶時代,大和民族自稱其所居地為「和人地」,而北海道、庫頁島與千島列島等蝦夷人所居之地,則通稱之為蝦夷地(えぞち)。

及至明治時代的1869年,日人取「カイ」之音,與日語中北方的「北」(きた)、和日本對領土常使用的「道」(どう)此三者,合併成新名字「きたかいどう」,用漢字書之便是「北加伊道」。然而為了與日本其時劃分的各大行政區,即五畿七道中的「東海道」、「南海道」、「西海道」等各地統一口徑,便改稱之為「北海道」(ほっかいどう)。及至明治維新時期的1871年,日本全國再重行被劃分為47個一級行政區,即一都(東京都)、一道(北海道)、二府(大阪府、京都府)和四十三縣,北海道遂從此成為日本面積最大的一個行政區。

北海道面積雖然廣達8.3萬平方公里,人口總數卻僅得550多萬,與英倫三島中面積亦廣達8.4萬平方公里,人口600餘萬的愛爾蘭,彼此人口密度相彷,不相伯仲。然而與日本全國83萬平方公里的1.3億人口,甚至不才的出生地,即面積僅得千餘平方公里,人口卻高達700多萬的香港相較,其人口密度之低,簡直是地廣人稀的世外桃園,綠野仙踪。究其原因,乃北海道緯度極高,北鄰浮冰橫行的鄂霍次克海。由於位近北極圈,夏短冬長,天氣炎寒之際,溫度可低至攝氏負12度以下。

對於咱們居住在北英格陵蘭和蘇格蘭的華裔僑民來說,這一點點小寒根本算不上甚麽低溫。然而,從不才每次冬遊日本,均被室內暖氣的高溫,熱得渾身大汗,非得馬上寬衣解帶不可的經驗所知,對大蓋屬於世上最怕冷民族的日本人來說,除非土生土長於斯,否則北海道實乃無人願意移居的非人之地。亦正因如此,北海道除了從遠古延續至今的漁農畜等產業之外,談不上有甚麽工商業的大型經濟活動,衹可算是現代日本邊陲的一片原始鄉郊。

看官中喜觀日語電影者,假如看過深澤七郎原著小說所改編,由曾當過小津安二郎副手的今村昌平執導,獲得1983年康城影展「金棕櫚獎」的日本著名電影《楢山節考》(ならやまぶしこう Ballad of Narayama) ,便應知古代日農的苦況。影片敘述日本信州寒村山林內的一個古代傳說,即由於該地貧脊異常,糧食嚴重短缺,不但初生男嬰被遺棄,女嬰被販賣,老人到了70歲,還要由家人背負到深山野嶺,美其名為會山神,但其實是棄置等死。

《楢山節考》這部日本經典小說,其實曾兩度被搬上銀幕,先後拍成兩部電影。在1958年大導演木下惠介所執導的一片之中,著名女優田中絹代飾演斷牙絕食,讓孫子多一口飯吃的阿玲婆,為求演出逼真,竟然在鏡頭前拿起石頭,忍痛把自己的門牙強行敲斷,真是驚世駭俗,前無古人。由此亦可見日人的敬業樂業精神,真是非比尋常,其家國現今所臻達的全球第二大經濟強權地位,乃全民奮鬥,力爭上遊所得,實至名歸,絕非倖至。

然而令不才印象最為深刻,畢生難忘的,並非由木下惠介所執導,假戲真做的這一幕,而是在今村昌平所執導的一片中,由於山中女丁極度缺乏,主角緒形拳的弟弟又身有異臭,以致三十多歲還未曾一嚐女色。愛子情深的老母上山赴死前夕,特別拜託了其多年好友,即另一位年近七旬,老掉了牙的婆婆,讓其兒子成夜爬上去初赴巫山,一親香澤。當弟弟摸黑完事,氣喘如牛,頹然倒在婆婆身側之際,婆婆不覺喃喃自語: 「真想不到經已荒廢多年,乾巴巴的這件舊東西,今天竟然還能再用哩」!

雖則仍以農畜漁為主業,但在21世紀的今天,北海道畢竟過著極為現代化的生活。其人口多達180萬,佔了北海道總人數三份之一,亦即全日本第五大都市的首府札幌(っぽろし Sapporo),也是一個高度現代化的大城市。餘下散佈於北海道鄉間各地的300多萬日人,雖非貧下中農,然而由於條件不足,女丁匱乏,男丁娶不到老婆仍是普遍異常之事。而咱們國內嫁往千里之外的東瀛,作過埠新娘,當日人媳婦的龍の女,亦為數不少,大受當地光棍歡迎。

上世代80年代中業,一個風高月黑,冰天雪地的晚上,不才躑躅於北海道首府札幌,著名煙花之地的すすきの(Susukino)街頭 ,在眾多「肥皂國」(ソープランド Soapland)之間徘徊,心中亦不無感慨。北海道此地固然以寒風凍土,雪地冰天聲揚四海,名聞遐邇,然而其美少女的玉骨冰肌,月貌花顏,亦傳頌一時,人所共知。在此人傑地靈的北國一隅,百步之內,豈無芳草,當婚的男丁竟無適齡女丁堪娶?

當然非也!衹是與今天咱們國內村姑,亦紛紛離鄉別井,至各大城市謀生相彷彿,以致本報的《英中網》,即http://www.ukchinese.com,亦充斥著「30嵗男人的106次相親感想」,與及「282條光棍的心靈史」,這類使人閱之無奈的文章。此地傾國傾城的絕代佳人,亦紛紛轉戰於眼前這些綠巷青樓,銀橋玉宇之地,積極汲油及掘金。

不才於冬日寂寥之夜,在すすきの徘徊,往而復還,把街上五光十色的各間ソープランド,逐一細看之後,腳步終於在一間古堡狀的獨立洋房前停定。這一幢全區最為雅緻的一間屋宇,並非一般日式的平房,而是以法國波旁王朝,太陽王路易十四時代的巴洛克式樣建築,銅駝石雕,飛簷流瓦的一間巍峨古宅。此屋並沒有五光十色的霓虹,花言巧語的廣告,門上衹有一小面秀麗的橫額,上書「La Maison Rouge」,門側另有一小面上書待浴料金的告示牌。不懂法文,未諳日語的看官們,恐怕在簷下路過,也不知這一間以法文「紅樓」命名的豪華大宅,原來是一間掛羊頭賣狗肉,待浴為名賣淫為實,變相經營的青樓妓院。

日人崇美尚歐,餐廳名店之中,不乏以英法意等外語命名,以示高尚者,不才不以為異,但佇足細看日語告示牌,發覺待浴料金竟高達10多萬円,亦即折合500多英磅。對於近卅年前,其時初入社會謀生,月薪不滿千元港幣,即不足100英磅的區區不才,簡直是窮奢極侈的天文數字,觀此不禁為之瞠目結舌,目定口呆!

然而,轉念此煙花霧柳之地,揮金如土之所,雖非吾等年青窮措大所能光顧,但今日既東渡遠來,立意考察大日本國的風俗產業,觀此屋派頭排場,應為業界中的翹楚,其中光境肯定非比尋常,為日本全國各地的ソープランド,均無法望其項背。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今夕既有緣可遇,實機不可失,此處不訪,尚訪何處?即使囊中無帛,亦何妨內進白相,招搖撞騙一番?

不才雖讀書不成,會考落弟,然而自幼久歷江湖,充滿街頭智慧,豈有膽小怕事,臨陣畏縮之理?主意既定,一往無前,遂修檢容顏,整頓衣襟,在北海道月黯星殘,疾風勁雪的夜空之下,仰天叱喝一聲之後,昂首挺胸,大踏步排闥而入,直闖此虎穴龍潭,嵯峨巨宅。

不才既推「紅樓」之門而入,穿過昏暗的中堂,龍行虎步的踏入燈火通明的大堂之際,不禁眼前為之一亮。衹見大堂地階以顏色圖案雲石鋪砌,四牆以凸花鏤金白壁鑲嵌,左右兩行弧型石階鋪上紅地毯金壓桿,在位於大堂上層正中的樓臺會合。一盞碩大無朋,熣燦奪目的水晶燈,從天花板以長條金索下垂,照耀著滿堂精雕細鏤,粉堆玉砌,盛行於法國路易十五時期的洛可可式宮庭裝飾。大堂之內無論氣氛和格調,均與大樓之外以巴洛克後期新古典主義修建肆的古璞型式大異其趣,各走極端。

洛可可Rococo一字原是從Rocaille和Barocco 二字合併而成。Barocco即巴洛克(Baroque)的意大利語,而法語Rocaille 則是一種混合貝殼與小石子製成的室內裝飾。洛可可因而是在巴洛克的嚴肅穩重的形式之中,注入了輕快自然的裝飾性風格發展而成,充份反映了法國路易十五時期,宮庭貴族們享樂奢華、愛慾交織的風氣。以此浮華風格來裝飾一間高級妓院,真是再合適不過了,而且亦與其法語商號表裏一致,相互配合,可見店主極有品味識見,似非一般以經營淫業發財的山口組黑社會大佬。

然而,這種法國宮庭式的裝修,其實早被財大氣粗,但附庸風雅的富豪大款們,僭用於其驕奢大宅之內。堂中這種路易十五時代,獅子頭,貓爪腳的法式檯椅,隨便到大城市中任何一間傢俱名店,都可以輕易配齊一套。是以,即使如何精雕細琢,窮奢極侈,此堂均不能算是有怎麽樣脫穎而出,與眾不同的特色。但是,當不才的視綫移到水晶燈之下,一臺赤紅似火的平臺形鋼琴時,卻不禁為之一怔,愣在當場。

區區不才從二十歲開始,自學鋼琴凡三十餘年,從1985年開始,在香港斷斷續續的也曾開過好幾趟鋼琴獨奏會,分別擁有過一臺褐色的英國金寶牌和一臺黑漆的德國史丹威牌平臺鋼琴,事已見敘於本欄拙文「十隻手指彈出血」。1987年秋,不才應邀在香港無線電視臺(TVB),「青春俱樂部」的節目中,在一臺白色的日本山葉牌平臺鋼琴上,即席彈奏了肖邦的降B調第六號波蘭舞曲。今天時窮世易,物換星移,不才青春不復,盛年難再,豹隱英倫避世,當年的節目女主持人盧敏儀Money女仕,亦已鉛華盡洗,棄影從法,執業事務律師。然而在北海道此夜之前,不才從未意料到鋼琴,特別是平臺形鋼琴,是會有彤紅似火,猩赤如血者。

是以不才連忙快步趨前細察,原來平臺鋼琴和原廠同色皮櫈,乃日本的山葉牌製品,而且與卅年後即2008年10月,英國搖滾樂巨星艾頓尊在美國拉斯維加斯舉行的”The Red Piano”音樂會中所用的「紅琴」,屬於同一型號,衹因當年的不才孤陋寡聞,見識淺狹,才會因前所未見而大驚小怪。

不才睹此方恍然大悟,「紅樓」的命名非僅皮相,原來另具匠心,實與樓中的「紅琴」內外交映,相輔雙成。顯然店東除了品味,還有內涵,應是一位獨立特行,博學深思的風流才子,是以對其敬佩亦添加一重。然而,來自龍的國度,忝為遠方訪客的區區不才,詩書飽讀,經綸滿腹,科學與藝術並長,邏輯和創意兼擅,亦豈是一般尋歡買笑,徵歌逐色的登徒子所可比擬?假若今夕有緣識荊,中日二仕共聚此華屋,便應屬管鮑之遇,渝亮之逢,則彼此豪傑相知,英雄互重,亦足以舉酒交瓶,共醉千杯也矣!

不才端祥「紅琴」良久不休,及至遊目大堂左側,方赫然發覺一行酒店式櫃檯之後,站有一名俊朗的日本青年,正含笑注視不才。雙方四目交投之際,青年深深的作日式躹躬並朗聲高呼:「いらっしゃいませ,こんばんは」。

遠距離靜靜的注視顧客而不作打擾,此青年顯然受過極為高級的侍應訓練,不才應聲緩步走至櫃前,衹見檯上立有一小面侍浴料金的告示牌,旁有貼上各款國際信用卡標誌的一部刷卡機。召妓而可刷卡,不才亦實在前所未聞,相信香港呠蘭街的紅燈區內,並沒有這個檔次的妓院。

「先生對敝店的陳設頗感興趣,不知是否首次光臨?」青年含笑詰問。

「貴店陳設高雅,格調不凡,果然不負不才千里而來」。不才言出由衷,失聲讚嘆。

青年乍聞此言,一怔之後,復從容而略帶點歉意的欠身說道:「先生原來是外籍,那便很抱歉,因為依照敝店規章,不得款待外國貴賓。」

不才聞言大驚,自知一時間說溜了嘴,失言壞事,在心念電轉,人急智生之下,為了不致掃地出門,功虧一匱,遂迫於無奈,認賊作父,下海大做其漢奸,馬上接著補白道:「非也,先生會錯意了,不才乃美國加州土生土長之日僑,是以日語說得並不太好,現專程回國,特意考察祖家舉世馳名的風俗產業」。

青年聞言將信將疑,猶豫不決,不才睹其狀,心知必需馬上阻截其思路,扭曲其判斷,遂急才再發,以舉世語言中日語獨有的那種濃重喉音,咕嚕咆哮的高聲叱喝道:「甚麽話?難道歸國日僑就是外國人,不獲接待了嗎?」

不才一生好讀遊俠傳,至死難捨綺羅香,幼年崇拜英雄,及長傾慕女色。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兒童看電影衹要隨著成人進場便不需購票。出生窮苦人家,時為頑劣街童的不才,便時刻守候在戲院前,覓機拉著陌生人的衫尾,混進場中看免費電影。用這個乞丐方法,不才不費分文,便看過無數當年的英雄俠義電影,其中印象最為深刻的,便是1952年由佛烈仙尼曼執導的《日正當中》(High Noon) (港譯《龍城殲霸戰》),與及1962年由黑澤明執導的《椿三十郎》(港譯《穿心劍》)此二片。

《龍城殲霸戰》中的加利谷巴和《穿心劍》中的三船敏郎是兩類截然不同的銀幕英雄,前者溫文儒雅,是「沉默的硬漢」,後者放盪形骸,屬「不覊的浪人」。不才不但崇拜英雄,而且有強烈的代入感,時刻幻想自己是電影中的豪傑,不但模彷加利谷巴堅毅不屈的眼神,也追摹三船敏郎放盪不覊的體態。三船敏郎左搖右侊著雙肩,大搖大擺的浪盪行恣,與及壓著咽喉咕嚕,瞪著眼睛咆哮的無賴態度,更是不才時加演練,向其它街童實施的舉措。然而,不才卻造夢也想不到,廿多年之後,此法仍能在三船敏郎的故國中學以致用。

不才的心戰果然奏效,一迫之下該青年便方寸大亂,情急之下,慌張地出言回應:「那裡!那裡!先生請進!請進!」一面說,一面伸手欠身,引領不才移步至櫃檯旁的一部小型私家升降機前。

豪華古宅之內復有升降機?不才心內再吃一驚,這一趟到是劉姥姥初入大觀園,眼界大開了!然而面上卻不動聲色,大模大樣的隨青年乘電梯至上層,緩步進入一間貴賓室之內,衹見室中一張太師椅,前置三張圓櫈。青年恭請不才上坐太師椅,垂手佇立右側,然後欠身說道:「先生喜歡那一類型的浴姬?」

「並無特殊偏好,佳麗亦無妨多瞧幾位」。不才根本不知有何浴姬可選,故不置可否,支吾以對。

青年聞言出了房外片刻,復進之後尾隨三女子,一字排開向不才欠身為禮,分別在三張圓櫈之上坐定之後,青年復垂手佇立於不才身側。不才啟目視之,衹見三名女子盡屬妙齡,年紀均在廿歲以下,遍體作青春活潑打辨,頭結飄色彩帶,足登短襪童鞋,上披蝴蝶結短袖碎花襯衣,下擺胭脂扣素色百褶短裙,正是明眸皓齒,嫋娜娉婷,青春無敵,秀氣機靈,然而嬌嫩之中卻難掩一分雅氣,乃日本好色之徒,趨之若鶩的人氣美少女一族。

不才逐一端祥既畢,迴首注目青年,青年遂示意眾女子離場。三人起立欠身為禮之後,魚
隨青年推門而出。須臾之後門啟處,復有三女子隨青年魚
貫而入。衹見眾佳人頭挽高髻,臉敷紅粉,年齡約莫二十二三,身穿低胸露肩過膝晚裝裙,足穿縛帶露趾幼踭高跟履,春情洋溢,意態撩人,輕顰淺笑,秋波暗傳之際,可令人神移魄動,色授魂與,真好一箇色不迷人人自迷的風月俏佳人一族。

秀色當前,不才不禁意馬心猿,然而青年不發一語,復如常率退及引入另批佳人。衹見進門群雌年若三十上下,儀表華貴,吐屬從容,套裝衫裙剪裁適度,皮鞋手袋匹配珠聯,兩耳各繫銀環,秀髮一把垂肩,千種柔情盡現眉梢,萬般風韻悉堆眼角,所謂「太太是人家的好,月亮是外國的圓」,正是吾輩終日心癢癢,朝夕覬覦,時思染指的熟女人妻一族。

眾佳人進而復退之後,衹見青年孤身一人折返,向房中高坐的不才說道:「先生心儀何姝?不妨指出是那一批,那一位便可」。

不才其時僅任殖民地官府下吏,薪金微薄,職位低微,除了侍奉高堂,還要繳交夜校學費,那許花數千元洗一個澡!遂假意沈吟,若有所思,半响之後,才舉目向青年說道:「貴店佳麗傾國傾城,不才早已心儀三兩位浴姬,可是不才不遠千里而來,昨天才下越洋客機,衹因時差尚未適應,今夕還有點困頓,為免辜負良晨,怠慢佳麗,待再歇息一夜,明晚精神抖擻,意趣高昂時方才復臨,何如?」

「沒有問題,先生悉隨尊便」。青年應對甚恭,言畢便引領不才離房,於穿過走廊之際,不才見左右各有幾間客房,便知是貴客侍浴之所,浴姬歡之地,今夕既然白相便索性白相到底,定必要一探此中究竟,遂停步向青年說:「可參觀一下貴店豪華客房否?」

「當然可以,豈有問題!」青年朗聲回應,隨即便打開其中一間房門,恭迎不才內進。不才踏步而入,衹見室內面積約四五佰平方呎,並無間格,但卻楚河漢界的一分為二。左邊鋪砌了半室的白磁磚,浴厠一概俱全,地上並平放一張充了氣,游泳用的浮床,旁邊放有一個放滿了沐浴用品的小膠盆,和一張坐板上設有凹槽的小膠櫈。右邊則衹見高床軟枕,窗明几淨,乃光線柔和,氣氛浪漫的半壁卧室。然而,無論浴卧雙方,牆上均交映著多面五呎見方的大鏡。

不才睹狀瞭然於心,再復何言?稍覧之後便離房,循原路乘電梯直下,頭也不回,大踏步穿古宅大門而出,頃刻消失於北海道寒風凜冽,雪地冰天的蒼茫夜色之中。

本州東京的吉原與及北海道札幌的すすきの(此地名很例外的並非漢字,不知何故?),既已先後表過,不才復引領看官至日本九州的福岡,也管窺一下該地的風俗產業。

九州(きゅうしゅう Kyushu)面積四萬餘平方公里,人口一千五百多萬,與咱們二千多萬人口的台灣差不多大小,是繼本州和北海道之後,日本的第三大島。九州之所以得名,乃源於此地在古代日本被劃分成筑前、筑後、肥前、肥後、丰前、丰後、日向、大隅和薩摩等共九國。到了1871年的明治時代,九州復被重新劃分成大分、宮崎、福岡、佐賀、長崎、熊本、鹿兒島和沖繩等共八縣,直至今天。

九州雖然亦有工業,但經濟仍以農業為主,是以頗類似前文所述的北海道,其民風比本州的純樸,人情味亦更為濃郁。不知現在是否尚屬如此,但在上世紀80年代不才隨團初遊九州時,每當旅行車路經一地,眾團員進土產商店參觀之後,各店東均例必率領全體員工,列隊於門前躹躬致謝,並揮手送別旅行車。這種情形別處無之,連在北海道也沒有發生過,可知即使一國之中,其文化亦因地而異,並非一成不變,值得獨立考察。

九洲氣候溫和,雨量適中,位於其南端的沖繩(おきなわ Okinawa),更是椰風蕉雨,碧海藍天,極具南洋風情。每年至暮春三月,九洲得其地利,春江水暖鴨先知,其櫻花盛放便率全國之先,繼而四月方至本洲,最後五六月才至北海道。九州與北海道故乃南腔北調,此溫彼寒,兩地濃洌的鄉土風情,亦是同中有異,各擅勝場。

不才性格多重,嗜好廣泛,可說動靜不拘,冷熱皆宜,六月高臥在九洲鹿兒島間碧海青天,朝陽高掛的紫沙灘畔,全身堆埋於炙熱燙背的熱沙之中,僅露出瞇著雙眼的一具禿頭,衹見沙隙蒸氣裊裊而升,額際熱汗涔涔而下,釋懷放意於飄逸隨心,傭懶遂志的一段悠長假期之內。到了十月,卻見晚浴於北海道洞爺湖寒風凜冽,積雪盈呎的露天風呂,看著片片皎白雪花,從漆黑的夜空冉冉而降,逐一消失於煙封霧罩,熱氣蒸騰的一方池水,融化在向空張開,潮溼溫潤的兩面掌心,迷情亂意於光影顛倒,境物錯配的一片神秘國度之中。

除了天氣之別,還有地標之異。不才既乘九洲懸掛在鋼索之下的吊車,搖搖欲墜的被拉上櫻島火山,站在環型火山口,俯瞰著硫磺硝煙從深不可測的谷底,風卷雲湧的蒸騰上升,心裏面一陣一陣的發毛,亦騎上北海道的摩托雪橇,穿插於雪山松林之間,蜿蜒駛上1972年札幌第十一屆冬季奧林克運動會的雪山跳遠比賽場地,站在80米長的跳臺出發點,看著俯衝而下的千呎雪坡,膝際間一顫一顫的發抖,其矚目驚心,勾魂攝魄之處,彼此亦異中有共,殊途同歸。

至於特色土產食品,九洲與北海道亦各具風情,難分軒輊。不才初嘗活魚剌身雖在九洲,首次享用皇帝蟹火煱卻在北海道。大福紅豆草餅雖以九洲的馳名,白之戀人巧克力卻限於北海道而稱著。九洲種植的夕張密瓜故甜入心脾,北海道生產的薰衣草雪糕亦香留齒頰,彼此各有特色,誰也勝不了誰。風俗產業亦復如是,北海道既具極盡奢華的「肥皂國」(ソープランド Soapland),九洲不甘下風,亦有極為淫穢的「脫衣舞劇場」(ストリップ劇場 Strip Theatre),與之分庭抗禮。

相當於北海道札幌的すすきの,九州的風化區設於福岡市博多區的中洲(なかす Nakasu)。中洲的風月場所故然亦與其餘對手一樣,五光十色,多似牛毛,然而若論等級裝皇,則遠有未逮,僅落於中下二乘。

然而裝皇僅屬表面,暗室中的男女交易,其實千古不易,並無新意存焉,與包裝好壞無關痛癢。可是別的雖乏善可陳,但不知何故,其ストリップ劇場中公開表演的大胆程度,卻冠絕同儕,為各地所望塵莫及。就以不才昔年所參觀的這間ストリップ劇場來說,隨了活色生香的單人舞,真槍上陣的雙人舞之外,據說還經常上演驚世駭俗的人獸交。然而很遺憾,是夜不幸獨缺此戲碼,致使不才的風俗考察失諸交臂,未可全窺,然其大膽乍舌程度,仍足以振聾發聵,使不才眼界大開。

可是必需事先向看官交代清楚的,乃此夜的見聞實發生於廿多年前。此後不才雖然也曾數遊東瀛,然而卻始終未續風俗考察之豪舉,是以不知今天是否仍屬如此。其實人生如夢,夢似人生,實無需根根計較本末,事事區泥古今,本文既姑妄言之,看官便姑妄聽之可也。而且本文既出於不才向負盛名的居英妙筆,是以雖已隔代經年,事過境遷,然而筆下可見栩栩如生,歷歷如繪,看官閱之如舊境重臨,人事復見,耳目聞聲色之娛,口腹享鐘鼎之盛,縱使未許格物致知,亦足以消閑解悶,又可樂而不為?

然而不才旨在考察,並非悔淫悔盜,正如生物課中的男女生殖器解剖圖雖亦纖毫畢現,一覽無遺,但始終本於學術,不可視作色情。可是不才為杜絕投訴,消滅是非,特別懇請看官中的高尚君子,虔誠教徒,立閉尊眼,休讀下文,以免貴目蒙污,神明褻瀆,平添不才罪過。

閑話休題,言歸正傳,話說ストリップ劇場乃日本合法的公開表演場地,並非昔日香港九龍城寨中所盛行,偷偷摸摸,見不得光的牛肉場。觀眾光明正大的購票入場,與看電影一般無異,而且更據說優待青年,學界可半價。不才雖未加查証,沒有核實,但以當日所見,場中確有三兩傻頭傻腦,貌似中學生的青年出沒。

由此便可見日人雖自古師中華文化,然而懂得依善而從,選擇性吸納,並非傻瓜笨伯式,盲目的照單全收。中華三千年文化之中,唐宋詩詞可師,魏晉丹青可學,然而卻嚴禁貞節牌坊,峻拒太監閹人。至於孔老大的封建思想,孟老二的道德規範,則一概棄揚毛坑,廢置茅廁而不顧。是以其性解放的民族本性得以原汁原味的保存,不受污染,鹹濕無罪,好色有理,男皆西門慶,女盡潘金蓮,不必害羞,無需尷尬,衹有真色狼,不見偽君子。

至於脫衣秀更屬小兒科,古之浮世繪中早已見之,今的AV亦百無禁忌,是以ストリップ劇場優待學界之說,雖看似荒唐無稽,但未必不符事實,不才衹是存疑,未敢否定。中州的ストリップ劇場,與荷蘭阿姆斯特丹的脫衣舞院大同小異,場外花牌票房,場內舞臺座椅,如此而已矣。至於不才是夜所考察的劇場,舞臺中央更伸出長條型,深入觀眾席的副臺,以方便和觀眾打成一片,上下一心,與民同樂。

和看電影一樣,ストリップ劇場設有定時場次,觀眾於票房排隊購票後,便魚入場,靜候開鑼。場內一律票價,不設劃位,觀眾可憑個人愛好佔據座位,先到先得。中日兩國文化的差異,不單從斑馬線上過路可見,而且亦從ストリップ劇場中覓座盡顯。日人觀眾色膽齊天,入場後定必搶後拼先,力爭前席,高據最前排的座位。華人觀眾則有色無膽,進場後例必藏頭露尾,叨陪末席,龜縮於最後一行的座椅。

劇場和電影院相彷,開場前亦不斷播放些輕歌妙韻,流行曲之類的背景音樂,而觀眾們亦左顧右盼,無所事事。及至時辰一至,全院燈光驟暗,場中響起節拍激烈的引子,此刻中日兩地人民對性所持的不同態度,亦逐漸表露無遺。衹見華人噤若寒蟬,龜縮依舊,並無半點動靜。日人則磨拳擦掌,燥動雀躍,開始情緒高漲。

及至一聲鑼響,垂幕啟處,衹見水銀燈下走出衣衫薄弱,載歌載舞的一行舞孃。觀眾席中,日人爆起一片叫好之聲,歡呼與口哨此起彼落,而對好色從不掩飾的區區不才,亦告身不由己的心跳加劇,呼吸緊促,衹見幕啟處,眾舞孃一同現身,隨著激越的音樂節拍伸臂踢腿,搔首弄姿,在舞臺上狂歌熱舞一番,其香豔肉感之處,自不在話下。群舞既畢,眾舞孃復先後出場,隨著綺妮醉人的音樂,逐一上演其單人豔舞,雖則舞姿不同,風格各異,但萬變不離其宗,即是把身上衣飾緩緩地逐一解脫,盡行展示其誘人胴體而已。衹見舞孃忽行忽止,邊舞邊脫,在舞臺上先據於左隅,繼而舞至右側,最後款搖蓮步,輕轉柳腰,走在深入觀眾席的舞橋上,擺出千變萬化的不同姿勢,時偏時正,或遠或近的,把嬌軀的每一處隱閉部位,均以多角度坦露於觀眾眼前。

在臺上如此極盡其挑逗煸情能事的官能刺激之下,臺下中日兩族觀眾,其性文化之間的巨大差異,便亦時窮節見,立顯無餘。大抵與在學生時代已習慣了爭坐課室末席,老師屢邀也不舉手發問一樣,華人觀光客在這種尷尬場合,不但全體隱縮於後排,兼且噤若寒蟬,扭擰不安,甚或有斜目窺看鄰座有何反應,不知如何自處者。

日人則全程投入,渾然忘我,衹見觀眾情緒高昂,場面氣氛熱烈,眾人緊緊的團在舞臺前排,遠的起立,近的引頸,隨著舞孃的擧手投足,忽而叫囂,時而起哄,彷彿正歡欣雀躍於一場歌頌性之歡娛的大型嘉年華,對眼前可望而不可即的異性胴體,如饑似渴的迷戀之情,毫不掩飾,盡顯無遺。不辭勞苦行萬里路,得以親歷異國文化的直接衝擊,不才感受的深刻,思想的激發,均遠勝讀萬卷書百倍,果真不枉此行。

眾孃獨舞既畢,氣氛忽轉,全場燈光驟熄,漆黑之中衹見一柱耀目強光從劇場天花直射而下,在舞臺中央照亮了直徑大約十呎寬的一個光環。接著一雙年輕戀人,男的劍眉星眼,骨格清奇,女的杏面桃腮,體態婀娜,彼此手牽手依偎著,隨著羅曼蒂克的輕音樂,緩緩的步進光環之內。臺下觀眾目睹此境況,心中立會其意,全場鴉雀無聲,屏息觀變。衹見一雙戀人彼此凝視良久,最後終於按捺不住,開始親熱起來,雙方一邊纏綿,一邊解除對方的防線,經過反覆多番前奏調戲,最後劍及履及,刀來槍往的,在光環之內幹將起來。

此際衹見劇場天花左右各掛有一圓球,左的鋪砌水晶小鏡,右的裝嵌七色閃燈,正開始緩緩的轉動著,把色彩繽紛的閃爍光影,交錯遊移於戀人一雙糾纏著的胴體之上。衹見戀人雙體珠聯璧合,四肢配鍥無間,正彼來此往,既送復迎的戰至酣處,又忽爾變陣,先施隔山取火,繼展老漢推車,極為嫺熟流暢的先後演練著多種體位,各款招式,令臺下觀眾眨時之間,頓覺眼花撩亂,目不暇給。

如此拉鋸既久,雙方的陣地攻防戰開始漸見吃緊,男的攻勢增強,女的還抗轉激,臺上音樂亦如影隨形,漸趨激烈以作內呼外應。頃刻之間,衹見爭持已進入白熱化階段,男方隨著動作叱喝連番,聲震屋瓦,女方接衝擊失聲嬌喘,高嘯入雲,二人呼吸沉濁嘶嘶作響,肉體相擊啪啪有聲,再加上龍騰虎躍的背景音樂,電光幻影的舞臺燈色,便彼此穿梭交織成攝魄勾魂的一首情色交響樂,愛慾協奏曲。

如此復過了好一會,臺上一雙戀人已臻達昇華的終極階段,而臺下一眾觀者,亦禁不住心跳急劇,呼吸緊促,被二人的狂野演出不斷牽扯摧谷至忘我境界。就在臺上臺下心弦互扣,血脈相連,正上下打成一片,難解難分,不知伊於胡底之際,忽見男方似臻頂峯,再難以為繼,於此千鈞一髮,倏爾一聲鑼嗚,剎那之間光滅樂停,聲沉影寂,全場回復一片漆黑。

人物雖渺,餘韻猶存,臺下觀眾悄無聲息,彷似猶在夢中。及至聚光燈再亮處,衹見一雙戀人在臺上肅立並排,手向臺下躹躬謝幕之際,觀眾才如夢初覺,全體發出雷鳴似的掌聲,吹哨者有之,狼嘷者亦有之,歡呼喝釆之聲此起彼落,不絕於耳。不才亦激動至一躍而起,嘆為觀止,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既覽珠玉,豈觀糟粕?是夕是不才最初一次,亦是最後一次光顧ストリップ劇場,後不復再。然而據聞此劇場不但有生春宮,而且有人獸交,舞孃以一頭大狼犬李代桃僵,假鳳虛凰。惜乎是夜無此戲碼上演,以致不才失諸交臂,緣慳一面,不知此中是何光景?理應是另一番值得大書特書,不可多得的體驗。

是次演出既如此精采,尚能有何戲碼可繼?不才衹道是鎮場的壓軸好戲,見一雙戀人謝幕既畢,便欲展步離場。蜀料行了才不及數步,忽見燈火重添,樂聲再現,觀眾團團復坐,似若有所待,方知自作聰明,捉錯了用神,於是不得已半途折返歸座,續觀其詳。

果然坐定不久,悠揚樂韻聲中,衹見一位身穿東洋浴袍的妖姬蓮步而出,眼如秋水,唇似櫻桃,右手挾充滿了氣的一排浮床,左手挽滿載浴具的一方小桶,姍姍然走至深入觀眾席的橋型舞臺上,把手中物品放下,跪坐於側。此際忽見觀眾席中再度起哄,喧嘩聲中,衹見大約五、六名日人,從席中倉猝而起,急步而進,走至臺前圍了一個圈,彼此面面相覷,稍候至再無來者之後,便開始作日式猜拳的比拚。所謂日式猜拳,與中式猜拳的包-剪-鎚,和英式猜拳的Paper-Scissor-Hammer,其實無甚分別,衹不過前者張拇指和食指為剪,而後二者則張之以食指和中指而已,除此之外,其餘規條不分彼此,完全一樣。衹見這群日人經猜拳互相淘汰之後,最後勝利的幸運兒喜不自勝,馬上蹤身上臺。

這邊廂,正跪坐於臺上的妖姬見勝負已分,秋波微轉,眼角一瞟,衹見來者是個中年小胖漢,不禁嫣然一笑,光耀芙蓉,色燦芍藥,一點兒不遜當年回眸的大唐貴妃,亦緩緩起立躹躬為禮,並替小胖子寬衣解帶。小胖子大概養尊處優已久,勤於飲食,疏於戎勞,寬衣後露出一身白花花的肥肉,漲滿滿的腔腹,胖嘟嘟、儍的,實在有點兒滑稽。妖姬不以為意,侍奉赤條條的小胖子躺卧在浮床之上,在小桶內取出水瓶浴油,把小胖子揉出一身泡沫之後,便卸下浴袍,以嬌軀權作浴刷,伏在其身上厮磨起來。

不才觀此方恍然大悟,此非不久之前,與在北海道すすきの,「紅樓」ソープランド豪華浴室內所見的境況相同?相信眼前上演的,便是名聞遐邇的日式「人體按摩」(Body Massage)了。想到昔夜在札幌無緣可試,今夕卻在福岡有幸得睹,人生際遇真是凑巧得很,即使當晚真能躹逢其盛,相信亦定必與眼前此小胖子的不堪樣貌彷彿,不覺忍俊不禁,啞然失笑。

再轉眼臺上,經妖姬厮磨既久,小胖子早已不克自持,劍拔弩張。妖姬睹其醜態,詐作嬌嗔,噗嗤一笑之餘,復以纖指輕逗之,狀似不屑,接著替其繫上安全套之後,便席地而卧,請君入甕。滿身肥皂泡的小胖子面有饑渴之色,慌忙爬起身,便盤馬彎弓,直搗黃龍,於迎送之際,抖落一身的片片雪花,煞是有趣。起初小胖子還有威有勢,虎虎生風,節節進迫,然而妖姬反應凌厲,來而必往,絕地反擊,不旋踵間,小胖子經已落於下風,反攻為守,節節敗退。宜將餘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妖姬得勢不饒人,乘勝追擊,再搶攻三數下之後,衹見小胖子已感不支,狼狽非常,衹聽其喉頭一陣哀嗚,便潰不成軍,倒地不起。

妖姬支起身摘下安全套,一手撑臺,另一手以纖纖雙指輕拈著套兒,搖搖晃晃的環示臺下諸觀眾,嘴角嗤嗤笑,面露輕蔑之色,而小胖子則垂頭喪氣,羞愧無地,坐在一旁無顏面對。臺前原本尚聚有日人五、六名,等待第二輪猜拳登臺者,今睹此妖姬如此頑強,有自忖不敵者,為免當眾出醜,馬上乘人不覺,溜之大吉,於是轉瞬之間,人數已見減本。妖姬睹狀,不禁仰天一笑,更為洋洋自得,把粉臉從臺下轉向臺後,似瞧不起臺下數百位男性觀眾,態度囂張拔滬之極。

縱橫湖海多年,但真人不露相,從不強出頭,打不平的區區不才,此夕不知何故,睹狀竟然怒火中燒。要知江湖一向藏龍伏虎,1985年香港仿效英國的愛丁堡藝術節,初次舉辦「藝穗節」,號召全港蟄伏的業餘藝術家,挺身而出,大攪演藝嘉年華。不才遂乘時揭竿而起,打出「自學鋼琴家」的旗號,在灣仔海旁的「藝術中心」演奏廳,演出了一場鋼琴獨奏會,從此打響了名堂,渾得江湖上一個「琴痴」的綽號。不才一身是膽,(尤其是色膽包天),不怕難,不畏險,從來都是冒險犯難,遇強越強,遇勇越勇,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要知臺下數百觀眾之中,相信除了孱漢,不乏猛男,東洋武士縱有不濟,亦復有中華英雄在焉,妖姬今夕雖得牛刀小勝,何驕奢至此,目中無人?不才今夕便待要出山訓妳一課,以示天地之大,宇宙之廣,一山還復一山高,能人背後有能人,顯示凜冽的陽剛雄風之餘,既可向日人宣示大中華的性文化霸權,又可向撮爾島國展現上下五千年,縱橫百萬哩的國威,正是一舉三得,何樂而不為?遂怒喝一聲,從觀眾席中一躍而起,排眾而出,龍行虎步的衝至臺前,意欲教訓正在臺上洋洋自得,沾沾自喜的東洋妖姬。

看官大抵亦博覽奇書異文,然而對不才此舉仍不免大感錯愕,難以置信。不才雖則為人放浪不羈,處事膽大妄為,時見出人意表,偶更驚世駭俗,然而於眾目睽睽之下攜雲握雨,似非咱們源遠流長大中華文化,詩禮存家孔老二信徒所應為。而且即使平日如何率性而為,但今夕此舉除了丟人現眼之外,難道絲毫沒有考慮到,登臺之後倘若不勝反敗,豈非自暴其醜?

在回答此問題之前,不才先欲反問看官,於巫山雲雨之中,魯男子如何方能擁兵自重,曠日持久呢?不才今藉臺上小胖子作反面教材,分析此君何以如此不堪一擊,看官藉逆向思維的反証法,便可略窺此中梗概。看官需知,所謂攜雲握雨,倒鳳顛凰,本已屬魯男子朝思夕想之事。一旦真箇兩陣相圓,則目之所視,手之所觸,皆莫不使魯男子情慾高漲,氣血翻驣,衝動無法抑止。及至雙方短兵相接,官能剌激更為震撼,魯男子中弱者如小胖子,往往便不堪一擊,強者隨著接戰轉劇,亢奮升溫,瞬即亦難以自持。

天下魯男兒如小伴子者,均莫不見色思淫,此非關道德對錯,實乃其動物本性使然。思淫既生衝動,衝動臻達亢奮,亢奮難耐之餘,遂求終極一洩之快。是以咎從心生,敗由自取,萬端實源於一念,一念激起千重浪,一浪高於一浪,魯男子遂告不支沒頂,與對手俏嬌娃強弱何關?世上凡夫俗子,其色心越重者,求洩之慾亦越切,其潰敗亦越速,此乃千古不易之理,看官以此為鑑,便應知成敗之道。魯男子倘於沙場之上臨危不亂,處變不驚,意志堅毅如山,鏖戰之際手中無物,眼中無色,氣定神閒似水,則欲遲欲速隨心,予取予攜遂意,無懼天下萬國嬌娃,何況今夕東洋妖姬?

想偉大主席當年投身革命,屢遭錯節,一度被迫上梁山,落草為寇。當官兵圍剿追殺,大軍兵臨城下,門外槍聲大作,彈如雨下之際,主席猶在屋內若無其事的抽煙,及至退居窰洞,敵軍派機空襲,主席步出視察,投彈爆於身側,主席猶泰然自若的在與隨從說話。何謂臨危不亂,處變不驚,僅從此二例,偉大主席的高風亮節,看官便可想而知。

主席文功武略,才智雙全,其獨特書法廣納博取,涵括千年,兼畜鍾王各家為神,獨取懷素法帖為骨。無論是在上世紀,三四十年代戰地上的運籌帷幄,還是在五六十年代深宮中的乾坤運轉,主席在指點江山之餘,除了讀書不停,還練字不輟。從其多年反覆書寫的古詩詞中,總有王昌齡《從軍行》中「黄沙百戰穿金甲,不斬樓蘭誓不還」此二金句。在主席欲與天公試比高的胸襟之中,這兩句唐詩,是其個人鍥而不捨精神,堅毅不屈意志的終極體現,無論對事還是對人,勵己還是勵眾,主席最後都總愛歸結到這一雙金句之上。

1958年2月3日,主席的小女兒得了急性盲腸炎,劇痛難當,需要住院動手術。主席雖然擔憂,然而工作繁重如昔,通宵達旦直至翌日中午,方吃了安眠藥準備睡覺,上床前仍放心不下,提筆給女兒寫了一信,中有一段如下:「害病嚴重時,心旌摇摇,悲觀襲來,信心動盪,這是意志不堅决,我也常常如此。病情好轉,心情也好轉,世界觀又改觀了,豁然開朗。意志可以克服病情,一定要鍛煉意志,你以為如何?詩一首:『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門關,黄沙百戰穿金甲,不斬樓蘭誓不還』,這裡有意志,你知道嗎?」

不才顢頇無能,豈及主席的雄才偉略萬一?雖則當年蒙主席感召,也曾把其手書此二金句,經影印放大後張貼在牆上,作為自我策勵的暮鼓晨鐘。不才今是昨非,撥亂反正,從放盪不羈轉為專注勤懇,對目標的執著,意志的鍛煉,全因另一位精神偶像的激發。一代宗師,「武之聖者」李小龍,雖已逝世多年,但仍受世人膜拜,全因《唐山大兄》、《精武門》、《猛龍過江》、《龍爭虎鬥》和未完成遺作《死亡遊戲》等四部半電影中,大師的寸勁拳和凌空腿,獅子哮和猴子步等極具個人魅力的搏擊風格所致。可是對於不才而言,電影中的凌厲武功,銀幕上的英雄形像,均衹屬李小龍武術精神的皮相。

不才所瞭解及景仰的李小龍,來至1971至1973年間,大師在香港無線電視臺(TVB)綜藝節目, 「歡樂今宵》中的現場訪問和示範表演。在這些如實直播的電視片段中,大師踽踽而動,侃侃而談,生動傳神的展示了,大師的武術不僅止於揮拳踢腿和好勇鬥狠,而是一門哲學,一份生活態度和一種自我表達方式,用他的原話說便是:「武術就是意志的延續,每揮一拳,每踢一腿,均是在忠實的表達著自己」。大師說這話時神情的堅定,態度的誠懇,自傲的魅力,個性的風采,在在均使不才耳迷目醉,刻骨銘心。

1973年末,李小龍猝逝於女星丁佩的寓所,泰山其頹,哲人其萎,世間尚復有斯人乎!大師死後,傳記迭出,不才遍閱之後,發覺大師對自己理想的追求,意念的實踐,簡直如痴如狂,不眠不休。李小龍育有一子一女,吃飯時家人時常聽到古怪聲響,原來大師一邊吃飯一邊捶打凳子。長夕漫漫,午夜夢迴,大師的妻子卻赫然發覺,丈夫正在地上吃力的做著伏地挺身。大師不但擇善固執,以「Knowing is not enough, we must apply. Willing is not enough, we must do.」為一己讖言,而且勤而行之,不擇時地,不分晝夜。這對於當年雖天賦奇才,但卻玩世不恭,怠懶散慢的區區不才,不啻是醍醐灌頂,當頭捧喝。


會考落弟之後,不才至一英資洋行任微職,習打字之際自覺指腕靈活,竟然斗膽自學鋼琴起來。不料一學之下大吃一驚,原來鋼琴譜本分高低兩行,不才雖不學無術,但卻可一目二行,雙手獨立,十指各自依照每粒音符觸鍵。如此自學了數月之後,古典的可中規中舉的彈奏肖邦名曲,流行的可加枝插葉的作自行即興。

不才沾沾自喜,遂給同事的鋼琴教師試奏。此教師聽後為之瞠目結舌,囑不才雖難得有此稟賦,然而個性反叛,恐拜師習藝弄巧成拙,應繼續隨意自由發揮。不才躊躇滿志,日夜演練,但日久便感美中不足,原來不才左手五指支支獨立,伸縮隨意,但右手五指,特別是無名指和尾指,卻遲鈍殭化,有心無力。右手本主師旋律,乃鋼琴演奏技術的核心,但要搞上去便得反覆苦練枯燥乏味的手指練習曲,不才耐不住沉悶單調,練琴的熱情遂逐漸冷卻。

英資洋行微職的工資畢竟偏低,不才僥倖獲殖民地政府聘為下吏,分配至政府統計處工作時,覺得統計行業職高薪厚,亦可算是一份好差事,為了稻糧謀,雖則平生厭惡讀書考試之極,然而咬牙閉關苦讀了三個月,便考獲了「英國皇家統計協會」的中級文憑,工作表現雖中規中矩,未見突出,但蹉跎五年後終獲轉職統計助理。轉職之後因需要編寫電腦程式(Computer Programming) 處理統計數據(Data Processing),遂臨急抱佛腳,士急馬行田,三天之內自行學懂了電腦語言。

此後不才宦海浮沉,十年之間再輾轉升遷至統計主任一職,每天需以殖民地式的官腔英語來書寫統計報告、工作計劃、會議記錄、往來書信和備忘錄等日常案牘。今天看官見不才本欄文章洋洋灑灑,似在咬文嚼字,引經據典,但其實不才自離開中學之後,三十多年間,未嘗執筆寫過一篇中文。今天看官眼中所見,其實僅屬不才利用電腦程式思維所堆疊而成,非華非洋,非文非白的一篇文字大雜燴而已,那裡是甚麽「居英妙筆」!

看官們,世上聞貝多芬《給愛麗思》而立志習琴者,相信為數不少,然而上了幾課之後便知難而退者,卻恐怕為數更多。臨淵羨魚,見賢思齊本屬人情之常,小兒剛滿六歲那年,因睹蜘蛛俠在電影中飛簷走壁這般威風,在家中便模而倣之,在地上爬來爬去,繼而目睹老父在琴鍵之上縱橫馳騁,運指如飛,好像比蜘蛛俠還要瀟灑,便亦叫嚷著要跟不才學習,不料才上了不過一課,便虎頭蛇尾,從此絕口不提學琴之事。

子曰:「飲食男女,人之大慾存焉」,如果「飽暖思淫」是人類的第一天性,那麽「好逸惡勞」,和「急功近利」這對孿生兒,便應該並列於第二。可是欲上青雲路,先下苦功夫,即使天資有多高,能力有多強,在人生不論那一個領域之中,不願付出便難有所成,此乃千古不易之理。一代宗師,「武之聖者」李小龍,當年給不才所作的身教,亦正是如此。自得大師啟蒙之後,究竟如何苦練琴技,不才於此不贅,但簡而言之,從1973年大師離世,不才決志之時起,進展至1987年舉行鋼琴獨奏會,初步交出成積單,到了今天離港居英為止的三十多年間,不才雙腕十指的每根不隨意肌,均先後被逐一攻破,最後豁然貫通。

在堅毅不屈的意志力之下,連不隨意肌也可隨意,則行雲施雨的遲速隨心,又有何不可呢?然而,對此心焉嚮住,亟欲得之的看官,應知此大成就得來不易,不單止要加以時日,用意志力千錘百煉,而且實踐之路曲折崎嶇,絕非坦途。臨淵羨魚,退而結網者雖十,然而半途而廢,氣餒離場者佔之八九,能貫徹始終,不離不棄,最後終得大功告成者,實僅餘下一二而已。

對於古今中外追求大成就的毅行者,其荊棘滿途的心路歷程,清代大儒王國維有極其精到的描繪。生於1877年的王某,於1927年乍聞北伐軍將至北京,竟自溺於昆明湖以殉清,很顯然是即使學問沖天,亦僅屬中國千年醬缸文化泡浸出的一名腐儒,古書讀至儍頭懞腦,是非不分的一個臭老九而已。所謂青春作賦,白首窮經,筆下雖有千言,胸中實無一策的王某,在其手著的《人間詞話》之中,雖然有不少不著邊際的美學原理,隔靴搔癢的文學評論,然而即使百般不是,萬般不濟,畢竟也曾是一位痛下苦功的先行者,格物致知的過來人,內行人說行內話,很巧妙的援引了三句宋詞,一語中的,道出了毅行者在追求理想的孤寂旅途中,三個必經的階段。

書中原文曰:『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先經三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此第三境也』。王某此書以言簡意賅的語錄體寫成,明白易懂,由於作者逝世已超過100年,版權撥歸公有,是以網上得以轉載,全文24000餘字,共分64篇,看官如欲親証,可至下列網頁瀏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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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恐看官讀之不解,不才持以獨門居英妙筆闡述之,世上難有過者,此乃本報看官之幸。第一階段,是晏殊《蝶戀花》中的「昨夜西風凋碧樹,欲上高樓,望盡天涯路」,喻毅行者見賢思齊,對終極目標的深切渴望。人生本無事,萬事皆源起於目標,此目標無論是建基於理想也好,野心也好,還是僅出於慾望也好,動機如何是另一回事,位衹有目標的確立才能有實踐的方向。目標一經確立,如能持有堅定不移的執著,破釜沉舟的决心,毅行者便循序進入第二階段,亦即柳永《鳳棲梧》的「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喻毅行者在曠日持久的尋求過程中,即使歷盡艱辛,但卻仍無怨無侮,不離不棄的堅持下去。,

看官於此務需注意,此句與主席常援引王昌齡《從軍行》的「黃沙百戰穿金甲,不斬樓蘭誓不還」,前見男兒躍馬橫刀於沙場之上,後示女子玉體橫陳於閨房之中,雖一文一武,一柔一剛,然而卻喻意相似,異曲同功,僅屬援引者一己的性格,有諸於內,形諸於外的各自反映,仁者樂山,智者樂水的不同取向而已。

毅行者追尋終極目標萬水千山,逐月經年,雖已蒼海橫渡,黃沙踏遍,但卻仍見前路茫茫,衹覺一無所得,正心焦傍偟之際,皆因日久功深,沙聚成塔,水滴石穿,事先毫無預兆之下,一煞那間豁然貫通,臻達目的地,取得朝思暮想的大成就,此即辛棄疾《青玉案.元夕》中的「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看官亦需注意,這句宋詞與另一句宋詩,陸游《遊山西村》的「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亦不相伯仲,異曲同工,可見中華文化源遠流長,博大精深,倘若英雄所見略同者,不妨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各述一得之見。然而無論是偉大主席的胸懐,一代武聖的拳腳,乃至區區不才的指腕,雖有泰山鴻毛之分,輕重高下之別,但從立志至成就之間所經歷,或遲或速,或反或覆的諸般境界,實不離王某所妙引的三句宋詞。

至於不才在日本九州的ストリップ劇場中,挺身而出,挑戰臺上東洋妖姬之愚舉,乍看雖似離經叛道,荒謬絕倫,但正如偉大革命導師於日理萬機之餘,觀京劇《白蛇傳》以遣興,當看至白素貞被法海和尚百般欺凌這段時,亦不禁打抱不平,拍案而起,怒曰:「不革命行嗎?不造反行嗎?」人生執著認真於正道之餘,不妨也偶作狂行愚舉,作為另類的一種生活體驗。

話說不才正欲跨步上臺,勿聞眾人喝止之聲,詫異之下扭脖回望,原來尚有老中青三名日人,沒有抱頭鼠遁,知難而退,正在臺前圍攏著猜拳,競逐上臺與妖姬一戰的出線權,不得已之下,唯有悻悻然轉身趨前湊合,加入戰團。不才首先舉目横掃三人,衹見為首的老翁白髮蒼蒼,相信早已年逾知命,氣血早衰,何以不待在家中怡養天年,逗弄兒孫為樂,反而與一眾慾海饑民龍蛇混集,而且還要把已老的寶刀解封,上臺逞匹夫之勇呢?轉眼再看骨瘦如柴的中年漢,衹見此君頭髮不修,衣履不整,頰上鬚根巖巉,雙目紅筋遍佈,一望而知乃長夜既旦旦而伐,翌日又慾火焚身的好色一代男。

最後端祥戴著寬邊黑框眼鏡,臉白唇青的慘綠少年。衹見此子潮人潮相,衣飾前衛,個子雖與成人無異,然而行動畏縮,稚氣滿臉,僅屬十餘歲的大孩子,大概上課時無心向學,下課後換上潮衣,便往各風俗夜店厮磨,直至更深人寂才回家的流氓學生,再觀其人精神萎靡,形容枯槁,體態弱不禁風,定必是終日沉迷アダルト・ビデオ(Adult Video),打手槍頻密過度所致。此子今夕既得享半價入場之利,還欲兼取登臺實踐之機,色膽實在太過猖狂,理應縛交師長法落。

不才環顧此老中青風塵三俠之餘,不禁先啞然失笑,繼嗤之以鼻。倘若三者之首是虎背熊腰的三船敏郎,次是眉濃聲粗的丹波哲郎,三是鷹目隼鼻的仲代達矢,不才也許還會忌憚三分。然而倘若以此攪笑版的福祿壽歲寒三友來忤逆不才,無異螳臂擋車,衹會自取其辱。不才自五歲起行走江湖之上,稱雄街童之中,猜拳百戰百勝,未逢敵手,衹是此刻並非對決而是群毆,不才的獨門詐術未許同時蠱惑三人,衹得隨機應變,以觀後效。

於是四臂高舉,八目交投,眾人齊聲叱喝之下,一同乘勢揮臂,應聲出拳。不才出的是錘,定睛一看眾人,祇見老翁出的也是錘,漢子出的是剪,少年出的卻是包,彼此相生相剋,勝負不分,於是一同縮拳再猜。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直至第四回合才分高下,漢子遭淘汰出局,不得已狼狽離場之際,還邊走還邊不斷口中咕嚕著,用意不外是:「今夕既倒楣如此,不知還能有何著落?」

漢子既退,餘下僅得不少與老少共三人,勝負較易分,再三振之下,祇見少年亦不敵出局。此刻正是不才與老翁正面對決,二人單打獨鬥之際,不才行之多年的蠱惑一出,勝負便立分,老翁焉能不敗?此刻不才與老翁二人屏息靜氣,凝目互視,既似六十年代初,黑澤明執導的浪人電影《椿三十郎》(港譯《穿心劍》),三船敏郎與仲代達矢決鬥,又像七十年代末,木下惠芥掌舵的捕快電影《無用ノ介》,伊吹吾郎與越柙逃犯對峙,成敗繫於千鈞一髮。

此刻不才上下打量老翁,衹見雙目深邃難測,喜怒不形於色,便知此老翁雖貌似平凡,實非范范之輩,不才今夕應是遇上強敵。然而自忖當彼此揮臂至底,不才握拳不發,俟老翁出招才施彈弓手,如此則不才焉能不勝?

於是不才運起一雙法眼,仔細鑑察著老翁的面部表情和身體語言,藉此解讀其出招的蛛絲馬跡。衹見老翁橫眉豎目,咬牙切齒,神情狠辣决絕地舉臂於頂,但急揮而下將至於底之際,拳頭仍是緊握著不放,便知老翁出的必然是「鎚」。蓋以不才自幼打拼街頭的多年閱歷所得,對手如在猜拳中出「包」或「剪」時,總愛在揮臂至底之前的一瞬之間,隨著口中吶喊助威,應聲張拳出指,反之悶聲不響,便多半是出「鎚」。

是以,不才在此千鈞一髮,馬上把一同揮臂而下,但伺機而動的手中握拳,瞬間賁張其五指,意圖以「包」尅「鎚」,在首回合便一舉擊敗老翁。不料不才指張還未及半,卻見老翁於倏爾之間,竟能搶先彈出拇、食二指,化手中鐵「鎚」為日式的「剪」。不才猝不及防,實無法收回正彈出的五指,而且即使可強行變招,但此刻手中「包」狀已成,徒把出千的行藏敗露,實智者不為,遂別無他法,明知必敗也祇得硬接這一招。

當雙方伸手不回,「剪」尅「包」的勝負已分,不才舉目凝視獲勝的對手,衹見倏爾之間,老翁殭硬的面容上,飛快地略過一煞那輕蔑的神情,但瘁然而逝,又回復至原先木無表情的樸克面孔。不才至此方猛然驚覺到,原來這位貌似愚庸之極的年老衰翁,原來是一位深藏不露,大隱於市的世外高人,僅在獲勝之際才情不自禁地稍露了點兒相,衹是不才過於輕狂自負,才會自招此敗,裁在他手裏。

老翁旗開得勝之後越不才之身而過,並未稍現得色,依舊神色自若地跨步登臺,與東洋妖姬作殊死一戰。臺上妖姬見奮勇出線者竟是一位年老衰翁,不禁笑得花姿招展,嬌軀亂顫,瞬即趨前與之寬衣解帶,並以玉體燙貼厮磨,作出百般挑逗。無奈老翁筋骨枯槁,氣血衰敗,久久未見起色,妖姬無奈進一步口手兼施,力圖挽廢興頹。如此辛勤侍候既久,果漸現生機,妖姬喜不自勝,連忙啟朱唇發皓齒,以其櫻桃小嘴輕噬著如意袋,替老翁徐徐套上,之後便瞬即劍及履及的在臺上幹將起來。

此際,衹見妖姬故技重施,像對付之前不久的小胖子般,不甘被動,開始搶韁反擊。然而老翁氣定神閑,不急不燥,不慌不忙地,對妖姬排山倒海的節節搶攻,以始終如一的堅穩步伐回應,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牢牢的掌控著臺上炮火連天的主戰權,並不稍加退讓。不才看在一雙法眼之內,便立知此翁乃得道的吾輩先行者,身經千錘百鍊,能以意念主導神經反應的行家,妖姬現雖驍勇,但恐晚節不保。場中觀眾雖不知就裏,但觀此翁於驚濤駭浪之中並未傾覆受銼,反而越戰越勇,始終屹立不倒,亦不禁齊聲叫好,擊掌為之打氣,於是一時之間,場內嘈雜之聲大作,叫囂不絕於耳。

如此雙方鏖戰良久,衹見妖姬香汗漣漣,嬌喘細細,狀若不勝,似已漸感不支,行將崩潰,衹要老翁再堅持半晌片時,勝負很快便見分明。然而,就在此關鍵性的黃金一刻,忽見老翁在未受壓迫,毫無預警之下,節奏自行逐漸緩慢下來,最後終至戛然而止。席上觀眾一時之間摸不著頭腦,不知所生何事?連久延殘喘,行將落敗的臺上妖姬,見劇鬥倏爾驟停,揠旗息鼓,燈消火滅,西線竟無戰事,也頓感大惑不解,連忙支起身看個究竟,場內的喧嘩亦迅即聲沉影寂,霎時間疑問的思緒彌漫全場,眾人皆處身於懸念之中。

衹見老翁此際支撐著身體緩緩站起,原來畢竟老態龍鍾,氣血早衰,雖在妖姬力摧之下乍現生機,而且乘勢而入,鼓其餘勇大戰連場,但在妖姬敗像已呈,反擊之力逐漸消減當前,老翁所受的剌激驟感不足,是以鐵金剛頓變繞指柔,不得已半途而廢,無法完事。此於氣旺血盛,金槍不倒的年青小伙子,大抵不明其所以,然而,既久而不堅,又堅而不久,中年以上曾經此苦者,睹此定必不言可喻,感同身受。

妖姬目睹老翁軟垂之狀,不禁笑得前仰後合,得意非常,一手把安全套摘下,便雙手把兩端拉長,繞老翁軟垂之物的根部一圈,打上一個狀似聖誕禮物上縛的蝴蝶大結,之後洋洋自得的轉身揚手示眾。此刻臺下觀眾於愕然之後,亦如夢初醒,忍俊不禁,於寧靜的瞬間爆出滿堂哄笑,聲似雷嗚,有擊掌拍腿者,有頓地捧腹者,其喧鬧之聲此起彼落,倍勝從前,此際全場人聲沸騰,彷似置身於狂歡節中的嘉年華會。

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老翁在滿堂的哄笑聲中,俯身拾起衣物掩體,踉蹌下臺。復與不才擦身而過之際,老翁舉首與不才對視,四目交投,深邃的眼眸內忽然透射出一串哀怨的淚光,狀曰:「吾老矣,無能為也矣,此為吾終極下場乎!」但轉瞬即逝,復神色如常,若無其事的越不才而過。不才俯首不忍卒睹,無奈的深感同情,無論功力有多高,閱歷有多廣,人總是會老去的。當盛年已過,韶華已逝,餘下的衹會是此刻一片深深的無奈之感,前輩的老翁如是,後輩的不才亦將如是,無人得以倖免。

再進一步說,即使功力能保持至極老的最後一刻而不減,如此英明神武,但血肉之軀的凡人,最後能超越「死」這終極一關嗎?1973年末,當不才目睹電視上李小龍出殯,在靈堂高卧於棺木內的遺容時,不禁激動地脫口而出:「站起來拳打腳踢呀!你的堅忍毅力呢?你的不息鬥志呢?」1983年初,當不才在北京主席的記念堂內,隔著水晶棺遙視射燈之下,紅光滿臉的主席遺容時,心中亦不禁默默的說:「與人鬥,其樂無窮,與天鬥,其樂無窮,人定勝天呀!昔日如此,今日如何?」



轉念至此,即使耳中忽聞管樂之聲大作,臺上歌舞復現,臺下歡聲又再,不才亦再無心觀賞,俯首信步踏上出口處,忽見其左側的一排布幕之前,適才猜拳敗北的一眾臺下諸人,包括與不才混戰的年青人和中年漢,正解開腰帶,提著褲頭,在幕前列隊輪候。在半敞布幕夾縫的掩映之間,可窺見內裏一身無寸縷的舞孃,在幕後正替猜拳落敗者殷勤的打手槍。原來無緣上臺雲雨者,亦可在臺下得此安慰獎,如此則離場時口中喃喃自語的中年漢,於此總算有個著落。而朝思夕想,躍躍欲試雲雨之情的年青賈寶玉,亦可稍親香澤,聊勝於無矣。

然而此中眾人,包括一觸即發的小胖子,久戰不還的老翁,最後再加上勞而無功的區區不才,不管其高下成敗,他日亦必殊途同歸,安息主懷,今夕吾軀歸故土,他朝君體也相同,後之視今,亦如今之視昔,阿門。思畢,不才舉手推「ストリップ劇場」之門而出,剛離此瘴氣烏煙,色慾橫流之地,卻又踏進霓虹五光十色,燈火通明燦爛,令人留連忘返,多彩復多姿的九州月夜之中。

看官閱畢前文之中的東洋風俗店搜奇錄,是否一如不才卷首所言,前所未聞,眼界大開?然而不才於此一再強調,文中諸事雖然過於離奇,難於致信,但實乃不才當年所親歷,下筆之際容或有灑鹽添醋,加枝插葉之舉,但可保証其中事事皆真,絕非面壁虛構的賈語村言,真人實事再加以妙筆渲染,此為本欄此文可貴之處。

然而描繪風月獵奇本非此文初衷。不才草此文最初的動機,本繼以長文剖釋CNN辱華事件之後,再總結不才長達半世紀的個人體驗,從而對中西文化的異同,作多角度、深層次的檢討和分析。孰料甫一下筆,便被讀者喝倒釆,來函投訴不才的論理文章題材太悶,篇幅過長,理應適可而止,轉換話題。為了投其所好,迎合讀者的趣味,情非得已之下,不才筆鋒立轉,從偉大祖國,三尺小兒撒下的一泡童子尿,天馬行空,東拉西扯,不知怎地,竟胡謅至東瀛色情文化來。

話雖如此,畢竟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在繪聲繪影的渲染色情之餘,不才仍然試圖在娛樂之中揉入說教,千方百計的把高尚的人生哲理,巧妙的穿插於猥瑣的色情表演之間。此實情非得已,用心良苦,一如在「玉蒲團」的頁角上塗點砒霜,不才亦效法偉大祖國般,在筆下的風月文章中偷偷混入一點三聚氰胺,給好此道的讀者們加加油,進進補。

再說,不才在此撰文報效本地僑胞,其實純屬服務社群,分文不取。雖然也曾數度厚皮賴面,向本報總編輯需索稿酬,然而總是不得要領。還幸,至大編輯兩年前慧眼識英雄,三邀不才拔筆出山以來,雖因天性狂妄自大,在此口不擇言,但獲大編輯海量汪涵,禮賢下士,除了禁刊了一篇文章之外,其餘悉數一字不易,全文照登,讓不才在此大放獗辭。

其間不才雖然也曾垂涎鄰報的優厚稿酬,見異思遷,可是自投稿被該報的編輯娃娃訓斥為「題材不經,風格怪異」,原稿予以退回之後,既蒙本報大編輯始終厚愛有加,不離不棄,遂續效犬馬之勞,本欄一寫兩年至今。是以每一個星期初,不才總要在百忙之中,撥出兩天寶貴的時間為本欄撰文。但礙於日間俗務纏身,精神不易集中,唯有在夜間候小兒入睡之後,窗外夜闌人靜之際,亮起桌上一燈如豆,在迷離彷彿於一已的夢幻之間,伏案揮筆,從天黑直待天明。

是以不才雖每星期勞心勞力,但除獲精神上自我展覽的滿足感之外,可說毫無所得。然而不才每星期在此當眾自瀆的諸般醜態,觸怒了本地不少讀者,除了投訢題材沉悶無聊之外,前有熱血青年辱為「欺世盗名,厚顏無恥」,繼有白髮蒼翁盼在天之靈的偉大主席,「遣天兵天將拘拿狂妄之徒回國法辦」。不才離秦避世於此桃花源中,真想不到文字獄竟仍能無遠弗屆,如影隨形,午夜夢迴之際,一旦驚覺動輒十年以上的長期關押,不禁冷汗涔涔而下。雖然很僥倖屢獲本報大編輯偏私護短,一再包庇,但隨著投函不斷增加,民憤不斷擴大,相信本欄離捲鋪蓋之期當不遠,不才唯有當一天和尚敲一天鐘,寫一篇算一篇。

日本的風俗事業雖則光怪綠離,筆下一寫多篇,但問題的核心,亦是本篇的命題,即中日色情文化之間的歧異,似乎仍未深入探討過。是以在離開日本戰陣,移師西方戰線之前,不才先對日本男人的好色之心,進行一系統式的總覽。日人雖則遠在八百多年前,經已開始不斷地汲取中華文化,然而亦僅止於擇善而從,並沒有全盤接收,是以其本士風俗,特別是兩性文化,始終是牢不可破地保持著固有傳統。不才與留日的華裔同學閑聊之間,女學生們總是不期然對日本的男性,竟會是如此離奇,令人難以致信,跡近變態的極度色情,而感到大惑不解。

咱們流芳百世,垂範千古的孔家老二,雖然也終日道貌岸然,不苟言笑,扳著口臉囉囉嗦嗦的不停說教,但其實這老頭子亦深明大義,洞悉世情,於大事上一點也不糊塗。是以子曰:「飲食男女,人之大慾存焉」,倘若孔老二不斷禁這禁那,禁得興起之餘,連食慾與色慾也同遭封殺,則龍的族群何以存活,子孫何以繁衍,他老人家的宗廟如何得以延續?是以孔二哥對儒家禮教雖然辦得很嚴,例如大攪些甚麽父慈子孝,男尊女卑之類的封建宗法。然而對夫婦倫常所行的周公之禮,卻隻眼開隻眼閉,網開一面,除了滿口仁義道德的甚麽「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等最高指示之外,也認清人間現實,說了些「吾未見有好德如好色者」等,較為人性化的語言。而孔老二的隔代指定接班人,親蜜戰友孟老四,則更進一步,續此言再發揮為「知好色則慕少艾」,足見吾道不孤,連獲聖人們先後首肯認可。

是以世人不分男女,本盡皆好色,無奈因生理構造使然,擔任主動角色的男性,對色慾的衝動和渴求,往往百倍過於女性,不才如此,看官想亦不應例外。然而戴了「禮義之邦」這頂大帽子長達數千年,平日習慣了規行矩步,目不邪視的咱們,色慾本屬難於啟齒的房中秘事,祇能做,不宜說。對於吾輩中色心過熾,時刻躍躍欲試,以致有緒於內形緒於外,一副饞相盡露於臉上的色中餓鬼,咱們中原的漢語雅稱之為「色狼」,南蠻的粤語則謔呼之為「鹹濕佬」。

根據國際間每年的性學調查,日本人其實並不熱衷於周公之禮,每週敦倫的平均次數長居全球榜末,不但比諸假道學的華人,連比終日忙於炒樓炒股,無暇於房事的港人,還要糟糕百倍。是以看官們切勿受騙於遍佈於網上的東洋色情AV,日本男子並不長於實戰,而是偏好意淫,口說雖天下無敵,上陣卻有心無力,十居其九並非倚天一劍的大英雄,衹是瑣褻下流的鹹濕佬。

日本的鹹濕佬名喚「助平」(すけべえ sukebe)。看官切勿以為日本的所謂鹹濕佬者,盡皆身處社會低下階層,身衫襤褸,形容猥瑣的勞苦大眾。非也,日本的鹹濕佬不辨貴賤,無分學養,從市井流氓,一直囊括至皇公將相。其中一位大名鼎鼎,以鹹濕搏得國際聲譽的東瀛天字第一號「助平」,便是名曰「植草一秀」 (Uekusa Kazu) 的日本著名經濟學家。

「植草一秀」的來頭不少,1960年出生於「東京」,青少年求學時成積超卓,素有神童之稱、1983年獲得「東京大學」經濟學士後進入野村綜合研究所工作、1985年任大藏省財政金融研究所研究官 、1991年受聘京都大學經濟研究所助理教授、 1993年任「史丹福大學」Stanford University,「胡佛戰爭、革命與和平研究所」(Hoover Institute)榮譽研究員、 1996至2003年之間,從「野村綜合研究所」主任,一路擢升至主席之職、及至 2003年,更獲聘為「早稻田大學」公共經營研究科教授, 「大阪經濟大學」客席教授,達到個人事業的最高峰 。

除了受聘,「植草」亦於2005創立「三國研究院有限公司」Three-Nations Research Institute Co. Ltd,並自任主席。作為專業研究日本經濟論、經濟政策論和金融論,卓然有成的著名經濟學家和經濟評論家,「植草」著作等身,曾經出版「日本の總決算 」和榮獲2002年度「石橋湛山獎」的「現代日本經濟政策論」等多本專門的學術論著。除此之外,「植草」亦擔任日本電視節目評論員,與及在個人網頁「知られざる真実-勾留地にて-」(
http://uekusak.cocolog-nifty.com/blog/) 之上,不斷撰寫文章,發表意見。

「植草」的學術成就顯赫如此,然而其鹹濕行徑亦臭名遠播。2004年,時任早「稻田大學」公共經營研究科教授的植草,在日本國鐵「品川站」的電動扶梯上,以手持鏡子反映,偷窺女子高中生的裙底春光。及至2006年,植草又在國鐵京急本線,「品川
」至「蒲田站」之間的特快電車上,向女學生施展祿山之爪。植草以堂堂大學教授的身份,卻癖好公眾性騷擾,並一再以身試法,多次被捕,令社會輿論譁然,2006年 9月終被早稻田大學免去教授之職。他亦因此而聲名大燥,成為日本家傳户曉的知名人仕,搏得「鏡子人」(ミラーマン Mirrorman)、「性愛經濟學家」(エロノミストEronomist)等專稱的雅號。

2004年「植草」犯偷窺案被捕後,日本警方曾獲手令搜查其豪宅,發現屋內藏有無數以「電車痴漢」為題材的色情影碟。原來日本鹹濕佬的「助平」本屬通稱,唯日本人辦事一向以精細認真稱著,是以「助平」中亦分門別類,對女性作出性騷擾或性侵犯行為的,另獲專稱為「痴漢」(ちかん Chikan)。「痴漢」在漢語中似無相對語,但在粵語中卻有「鹹豬手」,即是專揀人多擠迫的地方,籍機對女性「搏矇」,上下其手「抽水」的色中餓鬼。「電車」(でんしゃ Dencha)在日語中,即使用電力行走的地鐵和火車的通稱。在電車之上混水摸魚,毛手毛腳的鹹豬手,遂獲專有名詞為「電車痴漢」,不才當於下文專題討論之。

寫政論文章既然吃力不討好,不受讀者歡迎,又易獲罪於建制擁護者,是以不才手揮一枝居英妙筆,試圖改變風格,走文藝娛樂化路線,給看官們紹介一下日本的色情文化。既然如此,下文便不免牽涉一點淫褻用語,但全出於論述需要,並非有意販賣色情,敬希各門各派的道德家,婦解份子,孔家店徒子徒孫,宗教原教旨主義者,海量汪涵,高抬貴手,切莫視不才為邪魔妖孽而加以窮追猛打,口誅筆伐,否則本欄縱使此後不用捲鋪蓋,不才也不知以何下筆了。

話雖如此,然而在闡述日本的色情文化之前,不才首先還是要溯本追源,先從主流文化開始,次及通俗文化,像剝洋葱一般剖析,向下層層勘探至處於末流的色情文化。是以不才現懇請急欲先睹為快的看官此道中人,暫止按下性子,少安母燥,先服上幾丸不才自製春藥,土法威而鋼,補補腦後才提槍上馬,不才自有好戲在後頭招待各位。

衹不過此事亦知易行難,蓋語言和資訊此二者,乃隔斷咱們和任何異國文化交流的兩座大山。看官不可不知,不才認識不少寸步不離唐人街的華僑,越境偷渡而至的黑工,雖則長居於此地多年,但卻因不諳英語,無法從當地傳媒之中,直接瞭解本地社會、民生、政治及經濟等諸般切身大事,衹能靠鄉里間有限度的道聽塗說,作其一知半解。這種少數族裔無法融入所住地的困難,亦會相應地製造了該地不少棘手的社會問題,是以近年英國內政部已修改了移民條例,規定新移民在取得英國公民資格之前,必先要通過日用英語和社會通識這兩項測試,連過去一向獲寬鬆處理的過埠新娘,亦不能例外。

看官由此便可知,倘不口操當地語言深入接觸群眾,不掌握最新社會資訊追蹤民情,則所謂異國文化研究者,便衹能形同隔靴搔癢,捕風捉影,對於足下此刻正踏著的英土尚且如此,更何況遠於萬里之外的東瀛?尤有更為難者,乃即使破解了中日之間的文化岐異,二者之間的新仇舊恨亦剪不斷,理還亂。對於咱們炎黃子孫來說,衹要一提起日本鬼子,便難免咬牙切齒,熱血填膺,從蘆溝橋的槍聲開始,沿著南京大屠殺這條血路,一直追殺至當前釣魚臺列嶼的被侵佔,諸般國仇家恨,一併湧上心頭。理智既如此被情緒影響著,則咱們對日本文化的瞭解便亦無法客觀持平,很難免主觀上的偏差。

是以,咱們對日本國情瞭解的偏差之中,莫過於對,「軍國主義」復辟的指控為甚。事實上,日本朝野亦的確長期存在著一小股極右之風,而且越吹越烈,然而觀其趨勢,卻始終未能佔據主流,其國內支持者不多。且不說世風日下的現代日本,遠在1970年,身兼小說家、劇作家、記者、電影製作人、電影演員與右翼政治狂熱份子,素有「日本海明威」之稱,三度獲得提名競逐諾貝爾文學獎,在日本社會聲譽崇高,極具號召力的當代文學大師「三島由紀夫」(Mishima Yukio),也曾以軍國主義鼓動日本陸上自衛隊造反,但結果卻以失敗告終,最後切腹自盡。

1925年出生於東京,祖父是樺太行政首長,祖母乃宍戶藩外戚的「三島」,由於貴族後裔背景的薰陶,自幼即醉心日本固有文化和崇拜武士道精神。1944年,第二次世界大戰進入最後階段,日本已處於強弩之末,衹能謀求絕地一擊,時年19歲,體檢僅屬乙第的三島,終能如願以償,被徵召入伍。唯所屬部隊於快將起拔之際,患了嚴重感冒的「三島」被軍醫誤診為肺病,馬上獲遣送回鄉。其後該部隊開赴菲律賓,全軍覆沒,幾無一生還,使一向視為國壯烈犧牲為無上光榮的三島,自覺偷生苟活於人世,終生耿耿於懷。

自少本已執迷於日本傳統武士道精神的「三島」,精神上復受此剌激,日後遂變本加厲地成為一名,比諸咱們的憤青還要厲害百倍的,極度狂熱愛國主義者。1965年,「三島」把自撰小說「憂國」拍成電影,並且粉墨登場,在銀幕上現身說法,自編自演了日本在1936年一次軍人政變失敗後,一名上尉切腹自盡的過程。及至1970年,時年45歲的「三島」更為瘋狂,竟然假戲真做,穿上全套戎裝,率領自創武裝組織「盾會」的旗下4名成員,出其不意的攻佔了日本陸上自衛隊東總部,綁架了師團長為人質。三島繼而站在總部的陽台之上,向800多名自衛隊士官發表歇斯底里式的演說,呼籲台下官兵放棄物質文明的墮落,找回古人純樸堅忍的美德與精神,成為真正的日本武士,追隨他發動兵變。

言畢台下眾士官不但不以為然,反而對其訕笑奚落,三島於意料之外,絕望之餘,遂退席切腹,以身殉道。不料當手起刀落,肚破腸流,三島劇痛難當之際,原本依古法從後替其斬首了斷的隨從,竟然手忙腳亂,砍其頸三刀而不斷。三島痛極嚼舌仍然不死,最後需由隨從中一名「合氣道」高手奪刀而揮,才能成功的使三島身首異處。看官們,試問誰人愛國可以愛得比三島更酷!

當年尚在香港就讀中五的不才,乍閱如此戲劇化的新聞,亦不禁震驚不已,三島的中譯名著亦因此在港風行一時,洛陽紙貴。三島性格剛烈,文字煽情,尤多色慾描寫,他的眾多名著之中,獲得1957年第8屆讀賣文學大獎的「金閣寺」,是六、七十年代香港知青的必讀之作。當年乏資購書的少年不才,曾整天站在香港的書局之中打書釘,一口氣讀完該書的中譯本。

38年之前日本的士官尚且如此,經過了長時期資本主義的腐蝕,個人享樂主義的浸染,當代日本社會的青年當然更遠不如前。看官們不可不知,當代的日本青年並不崇拜天皇,而是信奉强者必勝,勝者為王的森林哲學,轉行崇拜現實世界中的勝利者,甚至於動漫世界中的虛擬人物。

日人天字第一號最崇拜的,便是在二戰中以核武轟擊之後,再佔領他們領土的美帝。這還不止,美帝的國民中既有黑也有白,黑人一向備受白人的岐視,然而卻因其遠比白人超卓的體能,黑人反而得到日人更甚於白人的崇拜。這便很典型仍說明了日人的成敗觀,他們雖然自視為強者,睥睨其手下敗將,但強中自有強中手,一旦敗於更強者的手中,他們便對其俯首稱臣,謨拜有加,置國仇家恨於不顧。

最使不才驚訝錯諤的,便是某次在日本的電影院中觀看武聖李小龍主演的「精武門」,當銀幕上的 「ブルース・リー 」(Bruce Lee),把一眾日本空手道高手打得落花流水,復把「東亞病夫」的牌匾撕碎,強行塞進一名日人武師的口中之際,銀幕下的日人觀眾竟然絲毫不覺受辱地,群起高呼叫好,掌聲不絕於耳,使不才大惑不解,愣在當場。假若把這場戲中的角色互調,改在國內電影院中上映,相信必獲憤青們視為奇恥大辱,群起圍攻國內的日本商鋪。看官們於是便不免會問,現今的盲目狂熱愛國思潮,到底存在世上那個國家呢?

38年之前,日本經濟起飛,國勢日隆,「三島」輩尚且勞而無功,那麽38年之後的今天,咱們大國崛起,日本國勢日頹,政治上既要尾隨美帝的地緣策略聯華堵俄,經濟上又要倚賴咱們賞賜一點殘羹冷飯,是以連對偉大袓國巴結奉承也來不及,試問早已散逸多年的軍國主義遊魂,又如何復辟得起呢?事實上,鬼子們即使決心要復辟軍國主義,也得要從日本的朝野,裡應外合的上下夾攻,方可稍有成事之望。

現今鬼子的朝庭上雖則也有一股極右勢力盤據,例如現任的東京市長「石原慎太郎」,便是當年與「三島由紀夫」厮渾的同伙,現今則是一位支持篡改侵華史實,否認南京大屠殺,臭名昭著的資深反華份子。而日本的歷屆首相雖長處於弱勢,但其中亦不乏右翼的鷹派,如擁有極高民望,頗具強人本色的前日相小泉,也曾企圖憑藉其當時壓到性的民望,一鼓作氣地修改日本憲法中的第九條,把自衛隊升格為正規軍,和挑戰固有封建思想,修改皇室憲法,容許女性繼位天皇,但均礙於未能達臻全民共識,無功而還,足見日本的民間亦自有識見,不容極右派們渾水摸魚,為所欲為。

由於當代日本的社會環境之中,根本缺乏滋生「軍國主義」的客觀條件,因此即使小泉當年能把自衛隊成功轉形為正規軍,亦未必能順理成章地全面復辟「軍國主義」。衹因現代日本青年處身於一個極度競爭性的學習環境,但拼命讀書並非志在格物致知,而是希望得以拔尖進入名牌大學,倘若一箭功成,前途已獲保障,肄業時必有本國大企業羅致,委以要職,入了大學後便衹顧胡混,再無心讀書。至於失敗者則往往變得自暴自棄,終日自閉於電玩動漫和網絡上的虛擬世界,成為不才下文專題討論的御宅一族。日本的新一代既然盡皆如此,試問又如何再驅策彼等勤皇殉國,效法二戰時的神風特攻隊?

再者,昔日的日本皇軍採取全民徵兵制,但二戰之後成立的自衛隊則改採募兵制。自上世紀70年代在越戰期間,美國青年激烈抵抗該國是時所採取的義務徵兵制之後,美帝便亦尾隨世上各先進國的主流,同樣改徵兵制為募兵制。從軍既非強迫,相信除了三島輩之外,各國青年均不會熱衷,於是各國召募新丁均甚感困難,美帝如此,日寇如是,連英帝也難免。

本地各大華文報刊,當然亦包括本報在內,均曾刊登英國軍方招募新兵的全版廣告。試問看官中有誰也曾對其高薪厚祿稍有動心,甘願應徵入伍,開赴「阿富汗」及「伊拉克」等各地前線,充當炮灰?
日本當代社會的意識形態既見於上述,下文便進一步闡述日本年青人心態從戰後至今天的蛻變,並可籍此層層推進,一步復一步的抽絲剝繭,從次文化之中牽引出,更為等而下之的情色文化。話說此戰敗的日寇從二戰的廢墟中站起,立定腳跟之後,知恥近乎勇,全民發奮,銳意發展經濟。然而二戰之後的初期,日製品僅限於倣製歐美同類貨品,文化亦談不上有何建樹。在上世紀的60年代,由於日製品價格雖廉,但卻單薄而不耐用,是以當時的香港人一度謔稱日貨為「遲早完」。蓋日貨均由以甚麽「丸」命名的貨輪運港,灣仔銅鑼灣畔更設有著名的日資「大丸百貨公司」,而粵語中「丸」與「完」諧音,是以有此謔稱。其時港人根本看不起日貨,在一遍冷嘲熱諷的聲中,正在就讀小六的不才也參與幫腔,曾對停泊在路旁,是時屬首批運港的日製「桂寇」牌轎車,童言無忌地語出不屑,使當時正在抹車的車主龍顏大怒,七竅生煙,事已記載於拙文《水災與風災》,讀者可在不才個人網頁中重溫。

當年對日貨品質的輕蔑,中外皆然,舉世莫不如此,然而在不才的個人經歷之中,印像最為深刻的出言不遜事件,便是某次在中環大會堂音樂廳,欣賞世界著名「阿瑪迪斯四重奏」(Amadeus Quartet) 的演出。當阿瑪迪斯四名成員出場鞠躬後坐定,首席小提琴手弄來弄去,都無法把眼前的樂譜架調升至適合的高度,最後無法可施時,竟然站起來把雙肩一聳,兩手一張,揚首向臺下觀眾大聲說:「This is made in Japan」!登時全場哄笑,為之絕倒,但席上不少的日裔觀眾,聞之卻無地自容,難堪不已。可幸當時的民風純樸,居港日僑之中亦沒有類似今天偉大祖國的憤青,大家均一笑置之,並無後話。然而事隔近40年,不才對當晚的演奏,今天已絲毫沒有印象,唯獨是開場這一段辱日的小插曲,卻仍然鮮活彷如昨日。

然而日寇畢竟並非省油的燈,甫踏進70年代,日貨的品質便突飛猛進,其中作為「樂聲牌」(National)招牌貨的電飯煲,更是家傳户曉,每宅必備。從這時起直至現在,「Made in Japan」這個標籤本身便變成了一個品牌,屬於日貨品質和信心的保証。江湖傳說於2003年,當美帝地面部隊攻入伊拉克首都巴格達之後,於槍林彈雨過後的煙熏火燎之下,衹見全城的汽車均殘破不堪,無法開動,唯有日製的「豐田牌」則例外!既享如斯盛譽,是以在下不甘後人,今天很榮幸亦以Toyota 的混能環保轎車Prius為座駕。

商品既已脫穎而出,日寇漸成經濟強國,文化霸權便亦接踵而來。甫踏進70年代初,一向以配音歐美劇集為主打的香港無線電視台(HKTVB) ,首次作大胆嘗試,破天荒引入香港的首套配音日劇《青春火花》。此劇原是改編至描繪日本運動員力爭上遊的流行漫畫。原來戰後的日本,為了提高僱員的體格和競爭精神,大企業每天早上都安排員工集體到天臺做體操,和工餘組織了形形形色色的球隊。這一點看似怪異,其實亦師自老外對年青一代體訓的重視,衹不過是青出於藍,更進一步而已。所謂生於憂患,死於安樂,人衹能在逆境的尋求生存中打造出意志。不才出生於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香港集體貧困時期,自幼便被迫在江湖打拚,面對著人生的種種逆境和苦難所抵勵出來的意志和決心,自然並非不才如今嬌生慣養,每天乘坐慈父所駕轎車上學的六歲犬子可比!

就以不才移英前所見,香港的娃娃們都是在溫室中長大的,受到了雙親過份的溺愛和保護,一旦面對人生小小的錯節,不論是鋼琴彈得不好、考試成積不理想、與小情人鬧翻、還是被家長訓斥,其弱小心靈往往便無法承受,輕的或沉淪逃避,重的或自殺輕生。報章所載的容或有所渲染,有不盡不實之處,然而不才也曾親眼在舊居「海峰園」的電梯大堂之中,目擊了如下戲劇性的一幕。不才於當天,衹見一名年約十四、五歲的少年,放學回家碰到了受命迎接的家中菲僱。衹見大少爺隨手把書包一甩扔在地上,然後把口張開,雙手放在背後。菲僱隨即很熟練地俯身把書包拾起,打開後取出水瓶扭開蓋,然後伸手把水緩緩的注入大少爺張開的嘴巴裡!

是以不才的移民英國,一半是故然為了自己,另一半也是為了下一代。小兒所就讀的私校亦與主流一樣,非常注重體訓和比賽,前者能在持久煅練中培養毅力,後者能在不斷失敗中成就意志,所謂「黃沙百戰穿金甲,不斬樓蘭誓不還」,體訓和比賽,是在安逸環境中,成就一個人鬥志的最佳方法,若要再進一步,便唯有扔之荒島,看他如何能適者生存了。

回頭說回勵志日劇《青春火花》。該劇原名 サインはV(Sign V),所謂Sign V者,即是當年日本流行一時的V型勝利手勢,衹見劇集片首隨著主題曲的凱歌高唱,逐一打出 V、I、C、T、O、R、Y的字幕,象徵著日寇圖謀征服世界的狼子野心。劇中人立木大和隊女排球員蘇由美(日名朝丘由美,岡田可愛飾) ,便是日寇求勝精神的集體投射,在魔鬼教練馬志(中山仁飾)近乎謀殺 的地獄式訓練之下,終於苦練出獨門絕技「鬼影變幻球」,並憑此殺入國家代表隊,出戰奧運,為國增光。

既從蘇由美身上燃起不屈鬥志的感染,復受「鬼影變幻球」的掩眼魔法蠱惑,《青春火花》遂大受滿腔熱血的年青港人歡迎。電視臺食髓知味,乘勝追擊,各類勵志日劇如《網球雙鳳》、《紅粉健兒》、《綠水英雌》等,亦承其餘威,排山倒海,一集接一集的接踵而來。在《綠水英雌》(金メダルへのターン!通向金牌的轉身)之中,梅田智子飾演的速水鮎子,在日夕苦練之下,不但克服了曾經遇溺的怕水心理障礙,更創下成名絕技「飛魚轉身」(トビウオタ~ン),最後籍此晉身成為世界級的游泳高手。

這些勵志日劇是繼其在本土紅極一時的餘威,登陸香港,進行已成為經濟大國的日帝,在海外作次文化的侵略,與谷崎潤一郎、三島由紀夫、川端康成等文學大師,一主一次,互為表裏,裡應外合地進行文化殖民。這些日劇雖美其名為勵志,實則是表露了日寇圖謀在各個領域出人頭地,稱雄世界的無窮野心,簡直到了無所不用其極的荒謬境地。在一套今天雖已渾忘了名字和劇情的日劇之中,不才仍然清晰的記得劇中人如何在每天起床之後,向天連環左右出拳,口中不斷高呼狂叫:「努力!奮鬥!努力!奮鬥!要努力製造出全球最好吃的麵包!」

當時間坊間曾有傳聞,該等勵志日劇是日本政府在背後出資拍攝,作為激勵士氣,振奮民心的一種手段。姑不論其是真是假,這些勵志日劇的確能假戲真做,激勵了當年日本整個社會的鬥志,驅使年青日人勵精圖治,奠定了日帝在80年代的輝煌成就。

不才當年亦是熱血青年,然而畢竟紅颜年少,情竇初開,被深深吸引,心有所屬的,卻是溫馨言情日劇《佳偶天成》。該劇日文原名《三人家族》,乃大導演木下惠介於1968年製作,由日本電視台「東京放送」(TBS) 播映的電視連續劇。當時日本流行的藝人形像比諸今天的健康得多,故事描述兩耳垂珠,儀容敦厚的年青男仕竹脇無我(たけわきむが Takewaki Muga),每天均在上班之際,在往東京的火車站裡偶遇一位柔情似水,我見猶憐的妙齡女子栗原小巻(くりはら こまき Kurihara Komaki)。彼此在車站的人叢中朝夕遙遙互望,仿似牛郎織女相隔於鵲橋,雙方眼神交流,心意互通,然而卻始終無緣識荊,金風玉露不相逢!

然而皇天不負有心人,月老牽絲終成就,就在很偶然的一天,二人被潮水似的人流推進同一車廂,並且被四週重重乘客擠壓在一起,隨著車廂住的動盪和搖晃,彼此猶如互相擁抱著一樣,面貼面的廝磨了個多小時。正是一貼傾情,緣定三生,經此戲劇性的一幕之後,便緩緩的展開了於一個大城市之中,一雙小情侶之間,一段溫馨雋永,細水長流的愛情故事。

這套日劇1971年在香港無線電視臺推出,每週二晚上八時半播映一集,迅即攫取了萬千青年男女的心,男主角是每個懷春少女的如意郎君,女主角屬每位摘星少年的夢裏情人。每至劇集播映時間,街上的紅男綠女,包括當年的區區不才在內,便各懷心事,匆匆趕回家坐在電視機前,與螢幕上珠聯璧合的一雙金童玉女共沐愛河,作極其短暫的長相廝守。對於當時對日本文化一無所知的一眾年青港男港女,日人卧在地上睡覺的榻榻米,與及男女主角回家時例必在門前大叫的那句:「我回來了!」,均是極具新鮮感的異國文化。即使事過境遷,青春夢醒,近30多年之後的今天,不才仍然奉行著當年劇中人,脫了鞋才入屋的日式生活習慣。
地。

不才今天以手中居英妙筆,把這段香江往事如數家珍的娓娓道來,使不才一眾也從香港移民而至的友儕輩,亦不禁撫今追昔。每當不才在本欄把舊事重提,彼等被埋藏在心底多年的集體回憶便迅即被喚醒,接著身不由己,沉緬於塵封的往事之中,無限低迴,不勝唏噓。不才今日亦籍此篇文末,以YouTube 上所找到當年日劇《佳偶天成》今天碩果僅存的一段短片,在螢幕上的一雙金童玉女,螢幕下的萬千痴男怨女均已年逾不惑的今天,回顧隨風而逝的一段留金歲月,來增添彼等對歲月如流水的無限惆悵,慨嘆人生如朝露的不盡哀歌! -
http://hk.youtube.com/watch?v=mpvsPUZEWBc

上世紀70年代始,日寇的社會朝氣蓬勃,國民幹勁衝天,並承勢一舉創造了80年代日帝威懾全球,君臨天下的局面。關於日寇於戰後所創造的經濟奇蹟,不才恐怕要以另題長篇連載,再寫上十萬八萬字,方可說得個一清二楚。然而此事其實發生於不久之前,與不才同輩的盡皆親歷其境,是以於此僅以三言兩語,便可輕輕喚回大家早已淡忘的一段集體回憶。

不才不妨這樣側面的說,相信更富象徵性和更感生活化,勝於千言萬語,引經據典,援引那一大堆沉悶乏味,使看官閱之昏昏欲睡的經濟數據。不才自小學年代開始,便幾乎每天均到書局打書釘,數十年來風雨不綴,習慣幾近終生,每至新春佳節香港各大書局休業十天,便會頓感焦燥不安,渡日如年,不知何以自處。在上世紀80年代,於香港各大書局進門處,暢銷書架上最當眼的位置,以不才當年目擊所見,必定會放上好幾本諸如《日本第一》,《日本的企業文化》和《八百伴的世界戰略》等屬於「日本學」的熱賣書籍。看官憑此,能應便見微知著,足可管窺日寇當年的國勢是如何的意氣昂揚,威風八面於一斑了!

所謂《八百伴》(ヤオハン Yaohan) 也者,原是日本貧下中農和田良平於1930年所創辦的一家小型水果店。根據日寇的江湖傳聞,此君的創業史,便是日本電視連續劇《阿信的故事》的原型。該劇原名《おしん》(Oshin) ,是日本80年代最轟動的電視連續劇,乃日本放送協會NHK (Nippon Hōsō Kyōkai ニッポンホウソウキョウカイ)電視部於1983年4月4日啟播,為慶祝30周年紀念的賀台之作,全劇共有297集,每天早上播映15分鐘的一集,一直持續至1984年3月31日才全集播完,為日本史上收視率最高的日劇,亦是自70年代《青春火花》以還,勵志日劇臻達最高潮的終極總結篇,自此便難以為繼,後無來者。

不衹此也,該劇後來亦於全球63個國家或地區播放,當中包括中國、香港、台灣、埃及、越南、印度尼西亞、斯里蘭卡、阿富汗、伊朗等地。而香港的所謂《阿信》,其實便是劇中人 おしん(Oshin) 的粵語音譯,該劇由無線電視台於1985年首播,當年所掀起的「阿信」熱潮可謂一時無兩,並非廿一世紀初亦曾膾炙一時的人氣韓劇《大長今》所可此擬。《阿信》原由橋田壽賀子編劇,描寫在1901年間日本山形縣佃农谷村家的女兒阿信,從7歲到83歲的一段在貧困中掙扎求存,在逆境中奮鬥創業的動人故事。劇中人阿信由三人分飾,分別是乙羽信子飾演童年期,田中裕子飾演少女期,及小林綾子飾演老年期。

由於此劇情節淒美,故事動人,致使飾演少女期阿信,即使面圓眼小,很難稱得上是美人胚子的田中裕子,亦憑此劇在港一炮而紅。自此之後,阿信便變成了田中裕子在港人心目中的專用代名詞,二而一,一而二,田中裕子便是阿信,阿信就是田中裕子,可見阿信的形象是如何地深入港人民心。然而如今非常遺憾,不才無法可在網上找到看官看慣多年的《阿信》粵語配音版本,是以在此改行提供一段在YouTube 上的日語原庄正版,看官觀之在似曾相識之餘,亦當有耳目一新之感 : http://uk.youtube.com/watch?v=xAkcqgq8ae0

香港的電視版本除了被配以粵語對白,還邀請了名家林敏怡作曲,大師鄭國江作詞,由華裔日本紅歌星翁倩玉主唱片首主題曲《信》。此曲旋律動聽,詞意深遠,演繹動人,可謂曲詞唱三者俱佳,實乃香港與日本當時兩大區域的次文化強權,旗下頂尖創作人雲水互照,星月雙輝的兩軍會師之作,亦是港人錦上添花,給此劇灌頂加持的一記神來之筆,看官亦可於 YouTube 重溫此經典之作: http://uk.youtube.com/watch?v=KH9FkTacoCw

正是好曲不厭百回聽,看官中不論新知舊雨,應覺此曲柔情中含壯志,婉約中蘊堅強,正是冰中含水,綿裏藏針,是以當耳聆其曲之際,亦務請口頌其詞,衹見歌聲起處,螢幕上還亮出一行行的字幕,其詞曰:

『雲與清風可以常擁有 ,關注共愛不可強求,不強求,不強求,永遠等候,如必需苦楚我承受。

誰會珍惜當你還擁有,將要逝去總想挽留,想挽留,想挽留,看似荒謬,求今天所得永遠守。

命運是對手,永不低頭,從來沒抱怨半句,不去問理由,仍踏著前路走,青春走到白頭,成功只有靠一雙手,成功只有靠堅守信心奮鬥!』

螢幕上的《阿信》固膾炙人口,現實中的《八百伴》亦叱吒江湖。最初由和田良平於1930年所創辦的八佰伴,在戰後於靜岡縣逐漸擴展成一家超市連鎖店,其後更上市於東京證券交易所。然而自和田一夫於1968年出任社長以還,八百伴開始大拳腳,從區域企業進軍國際市場,直至1997年全線倒閉為止,短短的30多年之間,在全球15個國家開設了450多家分店,成為日本最大規模的國際性零售跨國集團。

和田一夫藉此一舉成名,成為日本松下電器創辦者松下幸之助以外的另一位「經營之神」,其著作《八百伴的世界戰略》亦因而洛陽紙貴,風行一時,成為80年代的暢銷書之一。然而隨著八百伴的倒閉和日本泡沫經濟的爆破,《八百伴的世界戰略》和一眾「日本學」的熱賣書籍,當然亦包括不才書架上的那好幾本,便被其讀者們統統放進了廢紙箱,此後亦無人再提及《日本第一》這個謬論。

然而,若不以成敗論英雄,和田一夫亦的確是一位別具個性的人物,此君有異於一般商人,篤信日本一種名喚「生長の家」的新興宗教,在其政教合一理念,進軍全球的精心策劃之下,八佰伴最初於1971年進軍巴西,其後於1973年在新加坡,1976年在美國及哥斯達黎加,1984年在香港,1985年在馬來西亞,1986年在汶萊,1988年在泰國,1992年在澳門,1993年在加拿大溫哥華及英國, 1995年在上海開店,並於1996年把集團總部設於此,銳意發展中國市場。可是當1997年亞洲金融風暴爆發,八佰伴由於擴展過速,再加上日本泡沫經濟爆破後的調整等多項因素影響之下,因負債高達1610億日圓而於1997年9月18日,在日本透過會社更生法申請破產,乃當年日本最大的零售業破產事件。

在此之前,香港亦曾經在1990年成為八佰伴的總部,並且業積極之輝煌,自1984年在沙田新城市廣場開設首家百貨店之後,繼而陸續在紅磡黃埔花園、屯門屯門市廣場、荃灣悅來坊、元朗大興大廈及嘉湖新北江商場、藍田匯景花園、將軍澳厚德邨、及馬鞍山新港城中心等地開設分店。以香港僅屬彈丸之地,可是在全盛時期,八佰伴不但於港九各地開設有上述8家分店之多,而且更兼開設及收購多種,包括八佰伴飲食、八佰伴食品、妙麗、聖安娜餅屋、歡樂天地及大滿貫快餐店等,非百貨業的商店。

八佰伴亦於1993年,在倫敦城北的歌蓮黛(Colindale) 開設了「八佰伴商場」(Yaohan Plaza) ,地址是399 Edgware Road, London, NW9 0JJ。及至1997年結業,該商場被收購並易名為「東方城」(Oriental City) 之後,一如其名,新址仍然主攻東方食物與商品,其原有超市的位置亦不變,衹是換了招牌,不再稱八佰伴,可是原先露天的一小片日式園境,卻因無人照料,投閒置散,逐漸被荒廢。東方城和其停車場均樓高兩層,內有大小商户共40餘間,每至週末的人流逾萬,其商場之中開有少中式食肆,二樓的一間大酒樓可迎賓多達400位,是城中華人婚娶擺喜桌的熱店,相信倫敦一地的華僑,無人不會曾到此喝茶和吃點心。

然而,東方城商場地面大堂之中,其價廉物美的熟食檔(Food Court) 才是不才的至愛,除了七、八家中華料理,泰馬越等東南亞美食店之外,還有韓國和大和料理。不才最愛吃的日式雜錦魚生壽司飯(ちらし Chirashi),衹售五英磅多,如此便宜,不才每至必大快朵頤,絕不錯過。而且對日本飲食文化生吞活剝,一知半解的英國人,一向衹知有一塊塊的壽司而不知尚有一碗碗的壽司飯,是以無論是在倫敦的超市食物冷凍架還是在廻轉壽司專門店,除了這個熟食檔之外,已很難再找到ちらし (Chirashi) 這種地道和菜。

東方城的地理位置極佳,不但鄰近倫敦最大的購物中心Brent Cross,還距離小兒的至愛,即不收門卷的皇家空軍博物館,亦僅咫尺之遙,是以乃不才父子二人,彼此消磨一個悠閒週日的絕佳地方。東方城所在地的歌蓮黛(Colindale),一向甚多港人聚居,唯一發行全歐的華人報章《星島日報》,亦把其總部設於此地。而且東方城並非如蘇豪區的唐人街一般,屬於國際級的旅遊熱點,是以到訪者盡屬本地華人,而商户之中亦不乏語言坊、補習社、影視店、律師樓等服務性行業,是以其華人社區中心的身份更為純粹,素享倫敦「正牌唐人街」(Real Chinatown) 的美譽。

惜乎好景不常,東方城在2006年11月被財團收購,並於2008年6月1日被拆卸及重建,三年之後,新址便是一幢樓高28層,價值高達4億5000萬英磅的商住混合中心,除了520間豪宅之外,還設有一間小學,一間B & Q 自助店,與及大小商户無數。其間東方城各商户也曾集體興訟,然而礙於司法畢竟難以干預自由市場經濟的商業行為,是以商户雖出師有名,但終亦勞而無功,即使業主已應允他日新址落成,原先商户可以悉數回巢,然而此後該地華洋集處,已非昔日中華滙聚,人文薈萃之所矣!

前之八佰伴既已一去不返,今之東方城亦成歷史陳跡,不才故然從此再沒有機會吃到,如斯價廉味美的和食ちらし(Chirashi),而倫敦的華僑亦失去了唐人街以外,另一熱門的眾人聚腳之地。世事本滄海桑田,人生若葉上朝露,個人意願往往於心有餘,於事無補,不才唯有值手中一枝居英妙筆,在本欄對往事撫今追昔,徒呼奈何而已!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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