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25 December 2006

 

C24. 水災與風災 Floods And Windstorms














 

 
不才得以成就單手運軚的左手神功,全賴敏銳的運動神經,而神經之所以能敏銳,則一半源於先天,一半源於後天。此事說來話長,必需從頭說起。

話說不才於兒時,曾先後在香港很多不同地方居住,但自四歲之後,便入住當時新建成,屬於香港第一代廉租屋的「北角邨」,並且前後居住了長達三十多年之久。當年不才在北角街坊福利會開辦的小學讀至小二之後,知子莫若母,家中慈母心知在下絕非讀書材料,為了繞過公校小學生必需參加的升中試,用心良苦,付出高昂學費,把不才轉學至高據於明園西街斜頂的私校,「培中中學」小學部就讀,以便一條龍服務,日後原校免試升中,亦因此而於小五時,在該校結識了同班同學,兒時玩伴「哨牙容」。 

不才當年與哨牙容生死相隨,情同手足,每天中午下課之後,定必攜手,一同步行至附近的維多利亞公園玩籃球。咱們二人家貧,買不起籃球,玩的方法是先到籃球場守候,等待擁有籃球的其他年青人駕臨。這些籃球擁有者或單人匹馬,或聯群結隊,抵埗的時候總是先行練習射球以作熱身,咱們兄弟二人,此際便躡足球場之中,也柴哇哇的湊興射上一份兒。

及至射球人數逐漸累積到六人或以上,當中便自然有人倡議,作三人一隊的半場比賽,於是大家便圍成一圈,以猜拳分隊,輪流作賽。在下與哨牙容出拳早有默契,所以總是猜作一隊,不論輸贏,共同進退。如此玩至下午四、五點左右,天色將晚,咱們便退隊歸家。雖則彼此渾身臭汗,劇渴難當,但因囊中並無餘錢,可作購買綠寳橙汁或屈臣士汽水等當時流行飲品,於是唯有在園內公廁的水喉,灌滿了一肚子自來水之後,方才聯袂歸家。

如此玩球數年,直至升中,不才發覺自己的運動神經原來異常發達,球藝逐漸把哨牙容大幅度拋離。哨牙容與眾人一般無異,被不才譏稱之為「單蹄馬」,皆因盤球與射籃均衹能以右手施行,無論如何虛張聲勢,前遮後掩,左盤右旋,歸根結底都是要從右路切入攻籃,被嚴陣佈防的敵人一眼看穿。

不才則不然,正面射球可以左右開弓。無論身處任何方位,衹要有隙可乘,不才便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以左或右手閃電施射,以粵語所謂「穿針」,即籃球可以不需擦版或碰框,便無聲無息的穿過籃網入球,命中率之高,幾近百步穿楊,令敵人捉摸無從,因此在江湖上搏得「無影手」的雅號,一見在下盤球在手,便膽戰心驚。


上述衹屬遠攻,可是連近取也能奇攻特襲,左右兼施。不才於盤球誘敵之際,可以突然轉身改變方向,從左至右方任何一個角度發難,分別以左或右手盤球切入籃底,並且突然作命中率極高的「彎手」施射,即左路以左手運球,側右肩拒敵,逐步迫破防戰,將至籃底之際,中途忽然出左手,把球繞過頭頂,以弧形曲線拋入籃框。右路則與左路之法原理相同,衹不過改換了右手施行。此法令奉命佈防,專責封殺不才的敵方,根本無法預知在下何時出招,捉摸無從,措手不及,空在不才入球得分,揚長而去之際,搖頭嘆息,握腕飲恨。

籃球本屬無關痛癢的玩藝,雖有刁鑽的身手恊調技巧,不才從未在意,而且自哨牙容舉家移民美國之後,在下驟失摯友,亦早已意興闌珊,無心出場參賽。可是自中學肆業,踏步社會謀生之後,郤又意外發現,另一項天賦的特異功能,使不才始料不及,驚奇不已。

事緣不才遠於一九七四年初,未應聘為港府文員之前,也曾在天祥洋行(Dodwell )任文員之職。天祥原為怡和之外,香港另一百年老牌的英資買辦,後來才被另一英資集團英之傑(Inchcape) 吞併,令商號從此消失。當年的天祥洋行,擁有很多英國商品在香港的獨家代理權,不才每天都要用打字機打出多份冗長的訂貨單,發放給英國的各大廠商。

不才初出茅廬,既未讀過商科,亦未學過打字,洋行人少事忙,也沒有資源提供任何培訓,不才應聘當天,便要即行提槍上馬,正式執行日常職務。首次接觸打字機的不才,當然技巧生硬非常,錯漏百出。然而說也奇怪,不出一星期便熟能生巧,一個月之後,更運指如飛,比老行尊們還要打得快,令眾人驚嘆之餘,咄咄稱奇不已。

究其原因,原來不才除了上述籃球的身手協調功能之外,十指不單支支獨立,而且更能一心二用,左右手各施其職,例如左手正執筆劃圓圈之際,右手郤可以同一時間劃方格,彷似各受一個腦袋控制一般。不才於大為驚訝之餘,迅即想到,打字僅屬雕蟲小技,勝之不武,既然苦練小提琴多年,始終不得要領,如今十指既有此奇功異能,何不索性放棄小提琴,轉習鋼琴?

主意既定,不才便前往位於中環萬宜大厦二樓的通利琴行,馬上洽購鋼琴。是時,該琴行中最廉宜的鋼琴品牌,名曰「Edelstein」,雖云歐洲製造,索價高達三千七百五十港元,但實則是國產「珠江牌」改掛洋名的僭冒。不才是時初業文員,僅領起薪點五百港元的月薪,無奈習琴心願迫切,別無他選,竟不惜以每月供款三百七十五港元,為期一年的分期方式,買下該檯劣質鋼琴,以致其後一年供款期內,每天均要以步行下班和吃白麵包作午餐,來應付每月的入不敷支。

如此這般,不才鋼琴一練便至今三十多年,一心二用的身手協調天賦被發揮得淋漓盡致。練琴之初,不才發覺原來天生一目二行,雙手獨立自主,能毫無困難的,在右手彈奏高音譜號的旋律,以左手同步彈奏低音譜號伴奏的同時,以左右足操控弱音如和延音踏瓣, 這個令鋼琴初學者最難闖的一關,被不才輕而易舉的,不攻自破。

練琴時日既久,不但身手合一,更可身心分離,在雙手正忙於彈奏之際,雙耳能以旁觀者的方式鑑聽,彷似奏者與聽者,分屬兩個不同的人。這種特異功能,使習琴者能自我檢討批判,是令琴藝逐步提升的唯一法門。咱們經常在各大小卡拉OK廂房中,聽到眾多如痴如醉的歌者,張口發出像殺豬一般,令人肉麻骨痹,心膽俱寒的恐佈歌聲,便是眾人由缺乏這種客觀自省能力,所引致的敗筆。

及至其後年屆半百,因即將居英而臨老學吹打,匆匆學習駕車之際,雖則考牌三度失手,貽笑大方,但三十多年的身手協調功力,使不才人車合一,飈車好比庖丁解牛,如入無人之境。

事實上,音樂家中不乏飈車能手,除了兼擅駕駛飛機和跑車的奧大利指揮家卡拉揚 (
Herbert von Karajan) 外,意大利鋼琴家米蓋蘭基利 (Arturo Benedetti Michelangeli) 亦屬份屬一級方程式 (Formula 1) 的賽車高手。其人更多才多藝,除了彈鋼琴,還拉小提琴,不但具醫生學歷,二戰中還是駕駛戰鬥機的飛行員,多番出生入死的戰地英雄,比起咱們南宋執筆賦詞,提刀殺賊,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的大詞人辛棄疾,不惶多讓,毫不遜色。

不才雖實力超群,絕非凡品,然而在各類考試中陰溝翻船,一生中可說屢試不爽,就是連中學會考,也要兩次才能過關,實在可慨可嘆。上述不才母校「培中中學」,無疑是以商業經營,旨在謀利的私立學店,其後因經營不善,賣了盤給私校名宿「屎坑蟲」,原址被收納為旗下「威靈頓中學」的北角分店。惜屎坑蟲不幸英年早逝。其遺妻轉嫁其時港府英籍教育署長「淘利」,並隨即共赴英倫,雙宿雙棲,成為杏林當年佳話之餘,但旗下春風化雨,作育英才的「威靈頓中學」網絡,郤全線結業,煙消雲散。高處明園西街坡頂的不才母校,亦迅即被拆卸,改建成多層豪宅,令在下今日懷愐無從,倍堪惆悵。

「培中中學」這間學店不見經傳,看官們大抵興趣不高,但座落的的這條明園西街,看似平平無奇,實則大名鼎鼎,在香港百年史中也佔一席位,頗值一談,堪與移民此地的老香港們一同懷舊。

首先要從地理說起。此街其實是北角寶馬山畔一條南北走向的斜坡道,隔著一條東西橫向的英皇道,與興建有北角電車總站的糖水道縱向連接。而英皇道則是北角區的中樞要道,西接銅鑼環的維多利亞公園,經灣仔直通中環和上環,東接鰂魚涌的太古船廠,經西灣河通往筲箕灣和柴灣。

順道一題,香港原為大英帝國經營了百多年的殖民地,很多街道的名稱均順理成章,沿用自英國甚至倫敦本地的街道。上述的英皇道,相信是借名於倫敦切爾西區 (
Chelsea) 的King’s Road。除了此路,香港還有皇后大道、高士打道、金鐘道、和維多利亞公園,相信均為倫敦的 Queen’s Road, Gloucester Road, Queensway, 與及 Victoria Park 等地的借名。不才於移居倫敦之後, 也曾尊誠逐一到原址遊覽,作英港同名的兩地比較,覺得興味盈然。

香港開埠之初,英國人原先衹著重開發港島以西的中、上環。直至上世紀中葉之前,北角仍是人煙稀少的荒蕪之地,但至五、六十年代開始,便分別有不少從大陸逃難來的上海人和福建人在此聚居,以致後來此地既有「小上海」,亦有「小福建」的兩個雅號。香港著名女歌手林憶蓮,雖祖籍浙江寧波,但童年亦與雙親同住於明園西街,並就讀於附近的北角街坊會陳維周夫人紀念小學。

明園西街這條乏善可陳的尋常街道,其所以能名垂香江百年史,衹因它曾是香港因豪雨而引致嚴重人命傷亡和經濟損失的一場浩刼,「六一二雨災」的主要災區之一。事緣於一九六 六年的六月初,一道活躍的低壓槽徘徊於華南沿岸,廣東省沿岸一帶地區天氣極不穩定,香港受其雨帶影響,事發之前,不穩定的天氣已持續超過十天。

直至六月十二日早上,雨災事發當天,一場前所未見,單日降雨量高達382.6毫米的暴雨突然襲擊香港。雨災當天的上午六時至七時期間,雨勢最為暴烈,單小時降雨量高達破記錄的108.2毫米。而暴雨於此日爆發之後,更持續多天,前後總降雨量臻達962.9毫米。

當天的災情以明園西街首拔頭籌,早上六時開始的暴雨,令明園西街山洪暴發,洪水沿街中坡道向下湧,把停泊在兩旁的大量車輛沖走並壓毀。接著,港島的發電站和水泵被洪水沖毀,導致部分地方的水電供應中斷。中環香港大會堂低座的音樂廳被洪水淹浸,市政局被迫把音樂廳關閉數天,以便清理積水。

60年代, 香港暴雨成災

九龍方面,武神李小龍的母校,九龍塘喇沙書院的一幅外牆於暴雨中不支倒塌,導致八人死亡。不衹此也,暴雨更引發了全港廣泛的水浸、山泥傾瀉、泥石流、塌樹等事故,受災人數超過6000人,其中64人死亡,令全港各地,名副其實的陷於一片水深火熱之中,災情之廣泛,實為前所未見。

不才當天身歷其景,固然畢生難忘,但看官們可能前所未見,故於撰寫本文之際,特地從互聯網中搜尋,下載了附圖這一張香港歷史性的照片,給今天安穩居英的看官們一開眼界,看一看當年這種如兒童砌積木般,汽車堆叠如山的罕見奇景。此景雖大奇,在「六一二雨災」的眾災區之中最為觸目,但畢竟僥倖發生於清晨時分,沿街居民皆在睡夢之中,並無造成傷亡,可說是
幸中之大幸。

出生於一九六六年四月二十六日的林憶蓮,其時僅屬兩個多月大的嬰兒,當天雖身處明園西街,但亦在夢鄉之中,有驚無險,即使日後成年,大抵腦海中亦無此災印象。然而當天山洪暴發,街上兩旁停泊的數十架汽車,被萬馬奔騰的滾滾洪流沖下英皇道,其同住雙親被聲若奔雷的隆然巨響所驚醒,探首窗外時,定必會被此眼前奇景,嚇得目定口呆,不知所措。

在下於北角邨的童年窩居與林憶蓮兒時的明園西街舊居,僅一箭之遙,不才當年每天都要背負著沉重的書包,一步接一步,慢吞吞的攀上這條斜路,直至坡頂的培中中學上課,對一個年僅五、六歲的小孩來說,無疑非常吃力,是以不才童年對此街的印象異常深刻。

林憶蓮的居所,在下不知位於街中那一間,但當年明園西街兩旁所建的樓房,均屬清一式整排六層高,式樣雷同的相連屋宇。這種外表劃一的整齊樓房,與英皇道沿街參差互異的樓宇式樣,大異其趣。不才當年的一位老師,亦就近居於明園西街,在下曾受邀多次探望,因而也略知這種屋宇的室內間隔,相當寬敞實用,屬中上家庭的居所。

水災當天,圖中被山洪沖下英皇道的這數十輛汽車,在下亦非常熟稔。蓋不才其時十三歲,業已繞過公校升中的公開試,在培中原校升讀中一,雖則無心向學,但郤興趣廣泛,求知慾極強。不才當時年紀尚少,但郤已是個汽車發燒友,一路步行回校之際,沿途不斷檢閱街上兩旁的車輛。對於停泊明園西街兩旁的車輛,不才更加耳熟能祥,如數家珍,老遠便認出每一輛汽車的品牌和形號,這一部是「摩利士」(Morris) 的「牛津」(Oxford) 形號,那一輛是「柯士典」(Austin) 的「劍橋」(Cambridge) 形號,這一角的是「勝家」(Singer),那 一角的則屬「希路文」(Hillman) ………。

看官大衹對這些汽車品牌相當陌生,甚或毫無認識,但其實全數均是大英帝國在汽車工業全盛時期的輝煌產品,全港百分之九十九的汽車,當時均屬以上品牌。然而日不落國的夕陽西下,昔日強盛的汽車工業逐漸凋零,上述品牌相繼不支結業,化為歷史陳跡,隨著最後一個量產品牌「羅孚」(Rover) ,於二零零七年,被咱們財雄勢大的「上汽」收購之後,大英帝國的汽車工業便全盤敗北,正式壽終正寢,蓋棺可以論定。

不才很清淅的記得,在當日這堆廢鐵之中,亦埋有一部停泊於此街的名曰「桂冠」牌 (
Laurel),全白色的日製汽車。此車是當年日本第一批輸港汽車的其中之一輛,日本的電器產品當年僅屬初生之犢,未在世界上奠定它的質優地位,日製車更是新生事物,大家不免對它有點輕視,日後的韓製產品,其實也要經過一段相同歷程。不才某日回校途經此車,適逢車主正在埋首為愛駒刻意打臘。不才少不更事,竟口出諷言,向同行的哨牙容說:「衹不過是日製車而已,何必如此費勁!」

豈料聲浪過高,被車主聽入耳中,難堪嘲諷,即時發作,向不才瞪之以眼,高聲反斥說:「甚麽日製不日製,難道不可以是英製美製?」不才自知輕佻失言,登時羞愧無地,與哨牙容落荒而逃。今日復睹此照片,此車固已明日黃花,霧散煙飄,哨牙容亦不知何往,人處天涯,但當日此情此景,被不才天賦的錄像式記憶特異功能攝入腦海,至今一切歷歷在目,鮮活彷如昨日。

看官今天看罷明園西街當年這幅歷史性記錄照片之後,驚異於這場洪水開山劈石,所向披靡的無窮威力之餘,心裏也許不免產生一個疑問,山洪暴發不是在山野之間才會發生的一種大自然現象嗎?大都市中好端端的一條水泥路,何以會有這種奇景出現呢,又不見有獅子老虎等森林猛獸在這條街上亂竄?

若非當年不才正在培中中學上課,恐怕亦同樣不明其所似,啞口無言。事實上,不才亦曾遍查此災文獻,但除了眾口一辭,不斷覆述「山洪暴發」之外,並無一文能說出箇中原委。當日培中縱有不少校友,然而該學店眾師生之中,恐怕並無一人堪稱妙筆,可以替後世揮毫立言,揭開歷史真相,如今不才既然知情,便責無旁貸,姑且執起手中居英妙筆,首次獨家披露,這一場驚天大洪水之迷。

看官在水災圖片中所見到的,是明園西街口堆積如山的私家車,街下的英皇道水深及膝,淤泥盈呎,而在被洪水沖刷得乾乾淨淨的斜路頂正中央,便是不才的母校培中中學。然而看不到的,卻是被培中中學校舍遮蓋著的一面危崖飛瀑。

原來培中校舍之後是一個籃球場,此籃球場除了供體育用途之外,亦是學生們上下課前的集訓之地。籃球場之後,上臨一面高不滿百呎的峭壁,下臨一池丁方不滿百方呎的一個水潭,為了學生的安全,一度廿呎高的鐵絲網封閉了籃球場的這一端。在睛天,峭壁之上恆常有一行溪水,沿著畢直的山石之間潺潺流下這水潭,在雨天,這行溪水便會化作一注飛瀑,傾注而下。

水潭裏滿溢了的水,流下籃球場底的一道暗渠,再沿明園西街斜坡而下,穿過英皇道路底,到了糖水道的北角電車總站之後,再化身回一條露天的明渠,把溪水注入維多利亞港。糖水道的明渠之上有十數個大排檔,昔日原是我們北角居民的一條食街,清晨的白粥油條,午饍的牛雜粉麵,下午的奶茶蛋治,以至宵夜的潮州打冷,均莫不大快朵頤於此。

這行溪水,源於北角寶馬山上的「七姊妹水塘」。該
水塘於一八八三年,由太古洋行斥資興建,用以供應食水給位於北角及鰂魚涌一帶的太古船塢、太古糖廠、太古汽水廠等太古集團旗下工業廠房使用。當天早上的暴雨,使七姊妹水塘不支滿溢,滙聚後的洪水,以雷霆萬鈞之勢,傾下培中中學後此斷崖,籃球場底的暗渠無法疏導,洪水便溢過籃球場,沿著校舍左側的一條小繞道,沖入明園西街,並把停泊於其上的數十輛汽車,悉數卷下英皇道。

洪水之謎既解,不才可乘機在此述說一點香港的掌故,順道也懷舊一番。此七姊妹水塘因風光秀麗,當地居民認為其風光可媲美中國杭州的西湖,故又將該水塘稱為賽西湖。不才當年時常與哨牙容聯袂至該處遊玩,在夏天,這裏滿山滿谷都是又大又甜的山楂,我們擇肥而噬,吃個飽之餘,復架起炭堆烤魷魚乾,然後再把番薯混入火紅的炭堆,覆上泥土,十五分鐘之後爬灰,便是又香又好吃的烤番薯。吃畢,我們或在水裏捉些小魚小蝦,或在林間捉些甲蟲蚱蜢,然後在山間追逐一回,玩「打野戰」的遊戲,方興盡歸家。

興建七姊妹水塘的太古洋行,其歷史比在下曾服務過的天祥洋行更為悠久,從清朝時即從事中國貿易,總部雖設在倫敦,但在此地並無業務,是以華僑們對它並不熟悉,但集團旗下的國泰航空公司 (
Cathay Pacific Airway),則每天有航班來往香港,看官應有所聞。太古集團有限公司 (John Swire & Sons Ltd.) 於一八一六年由約翰施懷雅(John Swire) 在英國利物浦 (Liverpool) 創立,一八六一年開始對中國的貿易,一八六八年,把總部遷往倫敦。

相傳約翰的兒子森美一直想為 Swire 找一個中文名字,有一回在農曆新年間,當他乘船駛經一條中國村莊時,發現村莊內差不多每戶的門前都掛了寫著「大吉」兩個字的揮春,因此他認定「大吉」必然是一個「好」名字。不過,由於他不諳中文,誤將「大吉」寫為「太古」,於是 Swire 的中文名字就變成太古 (Taikoo) 了。

太古在香港的業務遍及工商業、航運及地產。太古船塢(
Taikoo Dockyard) 於一八八三年創建,一度僱用了超過五仟名工人,是香港當時規模最大的船塢,其造船技術和出產船隻的排水量皆與當時的日本齊名,才的三個舅父,當年均於太古船塢任職電器技工。太古糖廠則於一八八四年正式投產,在一九零零年成為蘇伊士運河以東最大的糖廠,一度僱用了近二仟名員工。

直至上世紀七十年代,香港的經濟轉型,太古船塢和糖廠先後關閉。原太古船塢的員工宿舍改建為太安樓、太康樓、太富樓、太順樓和太祥樓,船塢原址的大片土地被太古地產分階段重新發展,進行填海工程加建上蓋等等,建立了大型私人屋邨「太古城」。太古糖房一帶則改建成大型商業城「太古坊」。太古地產 (
Swire Properties) 於一九七二年成立,是香港主要的地產發展商之一,除了較著名的太古城、太古廣場及太古坊之外,還發展了近二十個大小住宅屋宛,逾三萬個住宅單位,名若「太古城」。不才未居英之前,亦居於其發展的北角「海峰園」,長達十五年之久。

糖廠和船塢雖不存,但太古汽水廠 (
Swire Coca Cola Ltd.) 今天仍穩佔香港逾八成碳酸飲料的市場,其主要品牌為著名的可口可樂。除香港之外,太古還在中國的江蘇、浙江、陝西、河南及安徽省建有合資廠房,其中規模最大的,位於杭州及南京,生產及銷售可口可樂、健怡可樂、檸檬味健怡可樂、雪碧、芬達、醒目、天與地礦泉水、水森活飲用純淨水和 Qoo 果汁,亦分銷玉泉汽水、美汁源及雀巢檸檬茶。

由於已無工業需要,七姊妹水塘於一九七五年停止使用,幾年後,太古洋行將七姊妹水塘原址連同附近土地賣予香港首富李嘉誠旗下的長實。長實把水塘填平,上建豪宅「賽西湖大廈」,於是明園西街的水患,遂成歷史陳跡,永不復再。


不才現居的倫敦不寒不暑,氣候溫和,英格蘭北部的橫貫山脈把從北極南下的寒流阻斷。在炎冬,雖則位處北方的蘇格蘭連綿大雪,山區中的氣溫降至零下廿度,位處東南一隅的倫敦,氣溫始終徘徊於零度左右,下雪不出一場兩場。在盛夏,倫敦也不太熱,氣溫高達三十多度的難熬日子畢竟不多。大西洋彼岸盛產的颶風、龍捲風等,這裏一點兒也沾不上邊,地震更是絕無僅有。過去素有霧都之稱的倫敦,多年來已天朗氣清,不見霞障,藍天白雲的日子很多。

西諺雖云:「大雨傾盆,落狗落貓」
It's Raining Cats and Dogs,倫敦亦素來潮溼多雨,但其實乍雨乍晴,忽下忽止,殺個眾人措手不及的,很多時均僅屬蠅量級的毛毛細雨而已。倫敦人對此亦早已習以為常,不論男女老幼,均不遮不傘,不逃不避,不以為意的在雨中漫步,任由它照頭淋。英國近年雖然發生了多起大型低窪水掩事件, 在下窩處的「河上居」Duntshill Mill,因位於泰晤士河支流之一的「橫渡河」River Wandle 上,亦屬泛濫的高危區,於倫敦防洪局的廿四小時警報系統中,敝舍榜上有名,隨時候命疏散。然而在此一住多年,屋下的橫渡河段,僅於二零零七年夏季的一場滂沱大雨之中,不支泛濫,水掩三軍過一次。

Flooding of the river wandle
二零零七年倫敦也刮了一個暴風,「河上居」有幾塊瓦片被刮了下來,但因為所雇用的管理公司辦事不力,事發至今已大半年,但仍未能聯絡上保險公司付款修補。小兒同班同學之中,有一對孖仔尊尼與大偉 (
Johnny & David),他們家的一個屋頂因日久失修,在那次暴風中被整個掀了下來,所幸屋頂僅倒在後花園中,屋中人雖然受了驚,但全都沒有受傷,可算是不幸中之大幸。

事發於晚上八時許,尊尼與大偉早已正在床上擁被而眠,睡入夢鄉,突然嘩啦的一聲巨響,全身暴露在風雨飄搖的夜空之中,淋得變了落湯雞,真是戲劇性非常,仿似電影情節一樣。

英國的孩子讀書很輕鬆,下課後沒有家課,但生活規律嚴謹,早睡早起,早的七時半,晚的不過八時半,便要全數登床就寢,除了週末,晚上沒有電視看,沒有炸薯片吃。香港的孩子則太放任,或看電視,或做功課,不到十二時不會登床就寢。

初到貴境時,小兒也習慣了晚睡,不到十時不會上床,但久而久之,也入鄉隨俗,每晚八時半便回房歇息。成人們一般也沒有甚麽夜生活,下班後習慣了足不出户,晚上八時過後,街上一片死寂,夜班火車乘客寥寥可數,空卡處處。成人們的主要娛樂亦不外在家看電視之類,但門窗一般均下了簾,燈光不會外洩,從外面看,不會見到屋內任何動靜。

香港的情況則不然,晚上一幢幢的摩天巨宅們燈火通明,從每一户的窗口內望,都可以看見家家戶戶客廳上的電視機,每一部均收看著同一個電視臺的同一個劇集,所有電視機集中了的聲浪傳遍全城,以致在街上也可以聽到劇中人的對白。香港素以不夜天稱著,街上車水馬龍,夜市通宵達旦,已是家常便飯,幾乎每一條街上,也找到一兩間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店。

不才居英退休之餘,也兼職香港留英生的監護人。每一個在窩居暫住的香港學生,不才均會問一個相同的問題:「你喜歡這裏的寧靜生活嗎?」答案永遠是否定的,他們在這裏讀書是受父母之命,讀完他們馬上便會離開,沒有興趣留下生活。他們在此地念念不忘的,便是港式生活中的電視劇集和卡拉OK,一到窩居,他們馬上便取出手提電腦,追看上載於 YouTube 的最新香港電視劇集,而這個網站在學校的互聯網絡上,是被過濾掉的。

香港位於太平洋邊陲的東南亞,屬於終年招風惹雨的亞熱帶,其實不衹暴雨成災,還有每年盛夏便不速而至的颱風 (Tropical Typhoon) 。颱風所造成的災害,遠非今天久居英倫三島這片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的福地,各位海外華僑們所能憑空想像。上文既然說過水災,本文不妨亦回顧一下風災,而眾風災之中,大抵以不才於「明園西街水災」之前的四年,即一九六二年九月一日,正面吹襲香港的颱風「溫黛」
Tropical Typhoon Wanda,為禍最烈。

「溫黛」是香港開埠百多年來吹襲香港最強烈的颱風之一,曾分別創下多項「香港之最」,包括 944 毫克 的最低氣壓、最高每小時平均 102 海浬及每小時 145 海浬最高陣風的風速紀錄。但與歷年的颱風有異,溫黛除了強勁的風速之外,同時亦在香港東北面的吐露港,引起史上最強烈的風暴潮。風力再加上海潮,一吹一湧,上下夾攻,以致在溫黛的肆虐之下,既有風災亦有水淹,一共有 130 人死亡,53 人失蹤,是自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香港歷次風災之中,死亡人數最多的一次。

風速的破壞力,看官大抵時有所聞,但海潮的威力,便可能會比較陌生。不才雖然找不到當年的記錄片,讓看官耳聞目睹,但單憑以下列舉數字和不才妙筆生動的描述,看官恐怕亦不難想像箇中概況。當天出現風暴潮時,吐露港的水位比正常的高潮再升高 10 英呎,達到 17 英呎,而在風暴潮最高的大埔,浪頂為平均水位線以上的 23 英呎,你說厲不厲害?高潮固然掩沒了沿岸的低窪地帶,但在強風鼓動下的巨浪,才是所向披靡,無堅不摧,威力倍加無窮的殺手。

以下用一筆流水賬,簡述溫黛的興衰過程。一九六二年八月二十七日,香港東南偏東約 1,300 
浬,即菲律賓以東的西太平洋,形成一股熱帶低氣壓,並向西北偏西向呂宋海峽移動,至翌日,加強成為一強烈熱帶風暴,根據當年國際氣象編制,命名Wanda,香港稱為溫黛,台灣譯做孟達

八月二十九日美軍的氣象偵察機測得溫黛中心風力達到颶風程度,環流直徑接近1000 
浬。八月三十日,溫黛中心風力增強至每小時 80 海浬,其中心在香港東南偏東 400 海浬。香港天文台於 19:45 懸掛一號戒備信號。八月三十一日 09:00,溫黛集結在香港東南偏東約155海浬之南中國海上,並繼續穩定以時速 10 海浬向西北偏西至西移動,香港開始轉吹北風。同日 16:10,天文台改掛三號強風信號。當天晚上,香港仍然未吹強風,但各種跡象顯示,颱風將進一步接近香港。香港天文台遂於 22:50 改掛七號東北烈風或暴風信號。

九月一日,風暴抵達當天,溫黛挾著海潮正面吹襲本港,風眼逐步廹近位於港島之南的長洲。02:00,溫黛集結在香港東南 105 海浬。位於香港東南之橫瀾島氣象站此時錄得烈風,陣風時速達48海浬。約兩小時後,維多利亞港內的風力仍然只在強風程度,但橫瀾島風力已加強至持續每小時 40 海浬,陣風 57 海浬。天文台於是於 04:15 改掛 九號烈風或暴風風力增強信號。

兩小時後的 06:15,溫黛中心位於香港天文台東南約 50 海浬,進一步接近香港。天文台於此時改掛最高級別的十號颶風,全港所有活動全面停頓,市民罷工罷課,交通停航停駛,三百多萬居民,嚴陣以待溫黛的駕臨。由於當天早上香港將正值天文大潮,天文台並同時發出風暴潮警告。09:00,溫黛在香港境內東部水面,香港普遍吹颶風,橫瀾島錄得陣風為 116 海浬,大老山為 154 海浬。09:30,平均風速達到 78 海浬,陣風 140 海浬,氣壓 953.2 毫米。

溫黛於最 09:50 最接近香港,風眼位於天文台以南僅 10 海浬。吐露港在 10:30 左右出現風暴潮,水位比正常高潮再升高 10 英呎,達 17 英呎。在大埔,風暴潮的浪頂為平均水位線以上 23 英呎。至上午11時,溫黛風眼移至長洲附近,開始盡發其雌威,強風和巨浪,以雷霆萬鈞之勢,橫掃整個香港。

不才是時年方九歲,正居於北角海濱的「北角邨」,東大樓六樓的 610 室。附圖位於白色巴士頂部的那一户,便正是不才當年窩居,而極左方單邊的那一户,便是隣居好友「李仔」的住所 601 室。北角邨東大樓座東向西,與西面的西大樓遙遙相對,中間隔了一個寬廣的巴士總站,總站緊貼的左隣便是渡輪碼頭。窩居 610 室向西,俯覽巴士總站,「李仔」的 601 室高懸海堤之上,俯覧著維多利亞港。

不才當日睡醒之後,目擊著窗外,渡輪碼頭的海面波濤洶湧,水位迅速升高,碼頭外的巴士總站逐漸被海水淹沒,仿似一片汪洋。隨著風力的不斷增強,海面掀起滔天巨浪,波面與波谷之間,相距高達十餘呎,衹見巨浪乘著強風,一下復一下的,猛力拍打著海堤,浪花高達數十呎,直至西大樓沿海的六、七樓之間,真是前所未見。

當天一早,強風便吹得窩居俯覽巴士總站的一排鋼窗隆隆作聲,不住的劇烈震動,風速約莫在十時許,便臻達最高峰,約十一時許,這排玻璃窗的其中兩面,被強風吹至不支破裂,破片四散。就在不才一家人蒼惶徹退至客廳的另一端,瑟縮在一起,抵抗穿窗而入,席卷全屋的風雨時,大門忽然傳來急促的敲門聲。原來李仔 601 室臨海的家,門窗盡破不止,海浪還從露臺不斷濺入,全屋水淹,舉家被廹登門避難!

歷史上吹襲香港的颱風,路線多迂迴曲折,在鄰近地區之間徘徊不定,有過門不入者,有去而復來者,不一而足,但溫黛似為襲港而生,來得快,去得亦快,速戰速決,直截了當得很。一九六二年八月二十八日,當颱風成型後,溫黛在三日之內循著一直線,不偏不倚的直撲香港。但當溫黛於九月一日上午十一時三十分登陸長洲後,風力迅速消散,至下午二時三十分,天文臺經已改掛六號風球,至晚上七時零五分,改掛三號風球,至翌日凌晨零時四十五分,所有風球便已除下。溫黛於香港盡情肆虐,其實僅在於當日中午的一兩個小時之間而已。

為時雖暫,但溫黛所帶來的災害郤極大極廣,短短的一兩個小時之間,在被海潮正面吹襲的吐露港,869英畝農田被海水淹沒,300 隻漁船和 3000 間村屋被毀。當日在香港水域中停泊的 20,287 隻小型船艇之中,  726 隻被毀, 571 隻沉沒,  756 隻受損。停泊港海的 132 隻遠洋輪船之中, 24 隻擱淺, 12 隻互相碰撞。於整個風災之中,全港 130 人死亡, 53 人失踪,數千間房屋被 毀,72,000 人無家可歸。

在全港範圍內,類似窩居般門窗破裂者,不計其數,鐵皮屋頂被掀走者,觸目皆是,山泥倒塌者,大樹被連根拔起者,無處不見。翌日走到街上,衹見滿目蒼夷,街上到處都是一堆堆被強風吹毁了的破碎物件,仿似經過空襲一樣。此後縱有更猛烈的颱風襲港,但在不才的記憶之中,並無一風的破壞力,堪與當年此溫黛比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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