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25 December 2006
A07. 平治的三角星 The Star Of Mercedes
今年的年值今年的年值夕,英國電視臺第四頻道播放三十多年前的荷里活舊片「神槍手與智多星」”Butch Cassidy and the Sundance Kid” 。該片雖是描述美國西部時期兩位江洋大盜的生平事迹,但是郤另闢蹊徑,捨正路而弗由,使用另類的手法來提高電影的娛樂性。該片的編劇在歷史事實的骨幹上大肆加枝插葉,把打家劫舍的強盜行為浪漫化,男盜女娼的江湖人物英雄化,再配合很多小動作,把原屬殘暴血腥的主題轉變成迹近溫馨攪笑的風格。
為了增加蕪文的可讀性,在下亦經常在此插科打諢,借題發揮,圖搏看官一笑,或自行塗脂抹粉,往臉上貼金,把自己誇張成三頭六臂,無所不能的模樣,此乃咱們江湖賣藝,聚眾說書的基本功,是以該片編劇的用意本無可厚非,不必深責。而且此片不但編劇的橋段好,導演的功力高,眾演員的造形也唯俏唯妙,各具特色,演技不文不火,恰到好處,整部片子便拍得相當輕鬆有趣,賞心悅目。掌舵的製片似嫌不足,復錦上添花,著該片的配樂大師譜寫一首悅耳動聽,當時膾炙人口的插曲「雨點不斷打在我的頭上」,真是牡丹綠葉,相得益彰,份外令人看得興味盈然,心花怒放。
該片的演員可說陣容強勁,由荷理活當時得令的雙皇一后領銜演出。神槍手的形象威武不凡,由是時剛嶄露頭角的羅拔烈福擔綱,智多星言行諧趣幽默,由已久獲盛名的保羅紐曼發揮,至於與二人朝夕相隨,亡命天涯,但性情郤溫柔婉順,一片愚忠的紅顏知己,則由新進玉女嘉芙蓮露絲傾力演出。美國西部歷史上臭名昭著,無惡不作的兩個流氓一位村姑,在這部電影中遂悉數談吐溫文有禮,舉止高雅不凡,化身三個仿似金童玉女,才子佳人的正面人物,一個殘酷世界就藉此搖身一變,成了童話故事。電影所獨有的虛擬世界,電光幻境,以假作真,化醜為美的能力,真不愧其夢工場之稱。
該片於一九六九年發行,並一舉奪得該年度四項奧斯卡金像獎,包括最佳劇本,最隹攝影,最佳配樂,與及最佳歌曲獎。不才躬逢其盛,當年也曾在香港的電影院看過一次。此其時不才正就讀中五,但郤無心向學,酷愛電影,觀片之餘,復投稿「中國學生週報」撰寫影評,得編者的「以書評的筆法來撰寫影評」的過譽,更加沾沾自喜,樂此不疲,雖則會考早已迫在眉睫,但郤依然沉緬於電影的虛擬世界中留連忘返,妄顧現實,不肯腳踏實地的用功讀書,最後活該以落第收場。
不才既是電影發燒友,崇尚費里尼、英瑪褒曼的影像,激賞高達、杜魯福的風格,自然晝夜不停看電影,觀片多如恒河沙數,上述此片衹不過其中之一。而且該片並非甚麽經典之作,本質上不外是一部拍得獨具匠心,票房極為賣座的荷理活商業電影而已,在下看過便算,並不放於心上,直至三十多年之後,才凑巧有緣在異國的電視屏幕上得以舊夢重溫。
無論在生理抑或在心理上,男與女的本質均有所不同,有著很大的差異,特別是遊離於人類思想與動物本能之間,靈肉莫辨,情慾難分,備受眾人爭議的「性」,更是如此。男的從來都是肉體派,衹消緊盯著性感美女的迷人曲線,便瞬即心猿意馬,劍拔弩張,但是雖則心癢難熬,蓄勢待發,然而畢竟雲雨未攜,巫山未渡,男的未免頗興求之不得之怨,意猶未足之憾。女的一向是精神派,衹消一張萬人迷的俊男俏臉,隔著虛空看幾眼,無需肉體上的接觸,女的便不衹像男的一樣,神魂顛倒,意亂情迷,而且還可以更進一步,彷彿雙方早已兩陣對圓,劍及履及一般,銷魂幾度,高潮迭起,臻達暢快淋漓的至高境界。
是以在鸞鳳和鳴的男女正規攻防戰之中,男與女靈慾各取所需,故自不待言,看官們亦有不少切身體驗,無需不才在此嚕叼饒舌,故作解人。就是在假鳳虛凰的同性戀偏鋒追逐戰當中,男與女之間的差異亦表露無遺。斷背山上的男基民大都愛濫交,喜歡換伴,日夕不斷尋求新鮮剌激的獵物,多多益善。姑婆屋中的女同志則傾向於穩定,從一而終,與臭味相投的伙伴相濡以沫,長相廝守。
人生易老天難老,三十多年之後,羅拔烈福今天的尊容當然甭提了,但在昔日在螢幕上的他,衹見金髮碧瞳,劍眉刀鬢,氣宇軒昂,玉樹臨風,正是這等足以顛倒眾生的俊俏男兒,敝姘頭既是女兒家,便自不然看得如痴如醉,似瘋似傻,渾然忘郤了正陪伴於身側的在下。不才縱使如何不學無術,考試失敗,兼且形容猥瑣,四眼禿頭,但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畢竟於紅塵中混跡多年,對人性瞭解得非常深刻,特別是對女性心理,揣摩得非常透澈,不會因女伴對俊男側目而呷醋,稍生嫉妒之心。
螢幕上輾轉放映至神槍手羅拔烈福與落難知己嘉芙蓮露絲,於相擁一夜纏綿,靈慾春宵之後,次早一覺醒來,伊人已渺,於是起床到處尋找芳踪。一些人具有照像式記憶,可是不才郤擁有電影式記憶,此際睹狀,忽然心血來潮,為博紅顏一笑,兼炫耀獨特的記憶力,霍然站起,與螢幕上的羅拔烈福同步演出,一起追尋,循聲至智多星保羅紐曼屋外,伸手把大門猛力推開,赫然見二人此際正相倚融融細語,款款談心,一同受驚回望,不禁搖頭擺手,負氣的說:「拿她去罷!拿她去罷!」”Take her!Take her !” 。
敝女伴但見俊男醜漢二人,雖則時間相距卅載,空間咫尺天涯,一個在屏幕上,一個在客廳中,然而彼此同步演出著這個片段,不但動作吻合,而且語氣雷同,彼此如出一轍,彷彿經過多番排練,駕早己輕就熟一般,不禁目定口呆,連電視也忘了看,把焦點轉移至在下身上,暗驚眼前這位其貌不揚,潦倒終生的衰翁,原來也是一個不可多得的能人異仕,藏龍伏虎。羅拔烈福雖俊俏,但畢竟衹是空中樓閣,鏡花水月,與其空盼屏中子,不若惜取眼前人,敝姘頭不期然慧眼識英雄,對在下青眼有加,芳心默許,欽佩之情油然而生。是夜佳人婉轉承歡,殷勤侍奉,一切盡皆後話,不才在此打住剎停,恕不一一盡述。
不才偶與年方五歲的小兒一同臥床閑聊,言談之間,得悉犬子也從在下身上遺傳得這種禀賦,日間在一年級的課堂上,一邊聆聽著老師講解,一邊在腦海中反覆播放著「蜘蛛俠第二集」的電影片段,兼且再上層樓,一心三用,同場加播自己喜愛吟唱的幼稚園兒歌,特異功能更勝乃父。在下聽了默然,並無驚喜,因為心中非常明白,單憑天賦,無論才能有多高,本事有多大,並不就足以使人平步青雲,排眾而出,在世間成就一番事業。
要達致成功的因素實在太多,庸碌無能如區區在下者,固然可以屑而不論,然而即使論才選賢,李白倚馬萬言,曹植七步成詩,看官你道歷史上是否衹會得一個李白,一個曹植?當然不會,古代社會交通不暢,資訊閉塞,前人在深山中鑿井而飲,耕田而食,每有意會興至,也定必揮亳賦詩。咱們大中華人傑地靈,千載之下,龍的傳人之中,才如曹植李白輩的,雖未必至於千百,但肯定不止於祗各有一人,然而由於眾人不同的際遇,其餘盡皆在歷史的時空中湮沒,默默無聞。
且不說那麽遠,並把視線轉移至西方的老外。僅百年之前的梵高,今天死後畫價連城,但當年在崇尚藝術,敬重畫家的現代巴黎混跡,郤無人慧眼識英雄,終生衹賣出過一幅畫,死後的遺作甚至癈物利用,被人割下帆布來造鞋穿,看官欲知事情始末,不妨參看本欄蕪文「鐘嗚梵谷墓」,便可得其梗概。梵高當年因失意之極而自殺,今日得享盛名,當屬歷史的偶然,不但大出他本人意料之外,也是一種極度荒謬的嘲諷,其他同一遭遇的不幸畫家,恐怕便沒有他那麽幸運,不才的友人得病現隱居於法國荒郊,恐怕亦是其中之一。
話說回眼前的區區在下,不才既在本欄發表蕪文兩年餘,見僥倖獲得行家點頭,讀者讚賞,遂斗膽把積稿二十餘篇,十多萬字,遍謁香港各大出版商的編輯,希望可以輯錄成書,付梓出版。所得到的答覆異口同聲,千篇一律,即現今除了學子的潮流漫畫、會考貼士和成人的食經旅遊、抄股指南之外,無人要讀手記隨筆這類閑文。現今出版業艱苦經營,日漸萎縮,連具有二十六年歷史的主要出版商「博益」也得要結束營業,可見前路之黯淡。閣下雖則文筆不凡,但郤不見經傳,倘是名家名嘴,咱們求之不得,若屬歌星明星,我等倒屣相迎。君不見己故的風流才子「不文霑」貴千金,最近出書記念亡父,且不論文筆高下,銷量如何,但於新書發佈會當日,衹見衣香鬢影,冠蓋雲集,各界影星名人爭相到賀,傳媒大肆報導,電臺獨家採訪,便可知其盛況,閣下如無這般風範,請免開金口,咱們賠不起錢,做不得蝕本生意。
是以即使天賦異禀,擁有照像記憶,未必讀書有成,晉身醫生律師,富有超群文采,未必著作等身,榮升名筆名嘴。小兒雖亦天賦不凡,但他日是龍是蛇,還得要看天公的造化,人生的際遇,在下年事已高,恐怕看不到這一天了,還盼犬子好自為之,不負父所望。況且小兒在番邦無緣接受正規的中文教育,根本不夠班看懂老父這種非文非白,四六駢對的古雅中文。「不文霑」縱有千金出書悼念,不才也決無犬子撰文以繼,為父的有心無力,思之唯有悵然。
話說不才讀書不成,考試不第,落草做了殖民地政府的低級文員,然而同學少年多不賤,其中極多學有所成,狀元高中,晉身醫師、律師、會計師,即香港的「發三師」行業,薪高權重,混身光采。記得二十餘載前的某天,剛畢業之後幾年,剛擢職匯豐銀行客户部經理的舊同學高佬全,排眾而出,首個率先成親,並於是夜席設中區文華酒店,大宴親朋。既有同窗鴻鵠展翅復紅袖添香,雙喜臨門,一班舊同學當然盛裝到賀。
筵散之際,眾同學意尤未足,經班長龜公德倡議到小酒吧再續酒緣之下,一呼百應,糾黨移師至灣仔雄獅酒吧,接著呼鸕喝鶿,觥籌交錯,飲酒聊天直至凌晨。同學中唯在下職位最為低微,相較之下,未免自慚形穢,是以酒入愁腸,未免多灌了一點。由於實在夜深,翌日眾人都要上班,眾人無奈散黨。剛剛正式獲得事務律師執照的隣桌同學奀仔強,見不才酒酣耳熱,步履蹣跚,便盛意拳拳的邀請同登其新購豪華「平治」房車,專程接載在下回家。
才年幼家貧,至少成長於憂患之家,從來未乘坐過「平治」房車,此刻雖有七分酒意,但酒醉三分醒,衹見此車外觀寬敞宏大,氣派不凡,登車之後但見車廂設備豪華,座椅柔軟舒適,從後座望向車前,車頭蓋就像一方寬敞的大桌,桌端聳立著一面閃爍生輝的三角星,卓爾不群,金鷄獨立。衹見同學奀仔強悄悄地發動引擎,把亦嵌有三角星標誌的軚盤瀟灑的輕輕一旋,擋風玻璃外的景物便隨之而轉,轉到那裏,三角星便指到那裏,仿似御駕親征,仙人指路,那種君臨天下,氣吞斗牛的氣慨,實非言語所能表達,筆墨所能形容。
上述一段乘坐「平治」房車的初試雲雨情,包括那新鮮的體驗,難忘的情境,統統被不才的電影式記憶術攝製保存,埋藏於腦海。在下居港五十餘年之間,從未需要想過要做車主,妄論購置豪華的「平
治」,當年這段記憶錄像便長埋腦際,湮沒無聞。今日既居於食可以無魚,出卻不可無車的大英帝國,每屆換車時,遊目於衆品牌之間,舉旗躊躇不定之際,這段陳年記憶遂又被從腦海挖掘出來,一切鮮活仿如昨日。
「梅塞德斯-本茨」(Mercedes-Benz)的品牌,在英國暱稱「梅塞德斯」,國內呼「奔馳」,臺灣喚「賓士」,香港則叫「平治」,由德國工程師卡爾本茨創建於一九二六年,是世界上仍然生產的最悠久汽車品牌。本茨此君來頭極大,並非泛泛之輩,除了上述的世界之最外,還擁有三個世界第一的頭銜,可謂現代汽車的奠基人。簡而述之便是,本茨於一八八五年,製造了第一輛內燃機汽車,但此車衹有三輪,衹屬雛形,但其後於一八九三年,製造了第一輛四輪汽車,開啟了現代轎車的濫觴,一八九九年更製造了第一輛跑道上的專業賽車。
本茨以自己的名字為品牌,本亦平常事,不足為奇,君不見連在街邊檔擺賣臭豆腐、鹹鴨疍的老張、老陳,也自封為「張記」、「陳記」嗎?至於「梅塞德斯」,郤出人意表,並非另一名顯赫工程師的大名,而是西班牙文裏女孩子的芳名,亦兼具「優雅」之意。然而歐人一向崇法,把此名以法文Mercédès來發音,變成了梅塞德斯這個讀法。
梅塞德斯原來是銷售本茨所生產汽車的代理商,其東主膝下一位掌上名珠的名字。此姝大抵風華絕代,艶名遠播,風頭蓋過長袖善舞的營商乃父,眾人神魂顛倒,意亂情迷之餘,竟然愛屋及烏,張冠李戴的暱稱老父為「梅塞德斯先生」而不名。此君既以其漂亮的千金為傲,當然不以為忤,更索性情商本茨,把「梅塞德斯」之艶名加入由他代理得非常暢銷的本茨優質轎車,大肆宣傳。
才子應娶名媛,美人當配香車,風流才子既巧遇絕世佳人,如此千古絕配,當然一拍即合,皆大歡喜。「梅塞德斯-本茨」遂成為香車美人的世上唯一代表,君子食不可無魚,出不可無車,既有名車便要擁美人,得美人更不可欠名車,二者缺一不可。
港人重名牌,男仕們火機尊「都彭」,腕錶重「金撈」,女仕們則皮包崇「LV」,裙子尚「姑」,然而汽車郤不分男女,眾口一辭,都是 :「平治」、「平治」、「平治」。平治是港人身份、地位和財富的象徵,衹要擁有平治,馬上便一登龍門,聲價十倍。暴發户們由貧至富,掘得第一桶金之後,首項要務,除了買豪宅之外,便是要購買平治,駕著轎車榮歸故里,光宗耀祖。港人既有此風尚,各大街小巷上的極品平治便櫛比鱗次,多如過江之鯽。
洋人少虛榮,尚實際,街頭多見廉價小車,未睹這種末世的繁華盛況,然而港人移民後郤不入鄉隨俗,仍舊執著於平治的名牌之夢。不才犬子就讀本地中文學校,其中一位家長與眾人一樣,均從事中餐外賣行業。此君對其破舊的平治座駕迷戀成痴,朝夕把銹蝕腐朽的車殼抹得一塵不染,擦得光可鑑人。「平治就是平治」,便是他日夕於摩娑此車,如痴如醉之際,口中所吐真言,可見平治是如何的深入港人民心,不因時空而稍有轉移。豪華平治再加上「888」號幸運車牌,大抵便是本地港人夢寐以求的無上恩物。
世上不乏高價名牌汽車,平治之所以能獨領風騷,深入民心成為豪華轎車的代名辭,不才以為,很大部份是得力於其觸目的「三角星」商標。平治所註冊的三角星商標看似平平無奇,其實三支星芒象徵著平治光照五湖四海,大殺「海、陸、空」三方之意,彷如石中懷玉,綿裏藏針,外貌看似平凡,內裏深埋霸氣。所有平治品牌的汽車,不是車頭豎立一具金雞獨立的小三角星金屬標飾,便是鬼臉罩嵌上銀光閃閃的大三角星電鍍標誌,車星一體,如形附影,並無一輛例外。
很多國際品牌都另闢蹊徑,試圖建立一尊別樹一幟的圖騰,間亦有獲得大成功者,然而能獲得像平治三角星這種強烈效應的,郤始終鳳毛驎角,絕無僅有。平治三角星的威力在於簡潔直接,憑形像直指人心,勝過人間千言萬語。平治汽車接近一個世紀所累積的光輝歷史、擁有者的財富地位、產品款式的非凡魅力、機械性能的超卓品質,要逐一加以記錄描繪,恐怕汗牛充棟,罄竹難書,但不知如何,全數都像密宗的一句咒語般,盡行招攝於這粒看似簡單不過的三角星身上。
平治此三角星衹需在天際略為一閃,眾人眼前一亮,便覺光蓋奧廸(Audi) 乾坤四環,芒掩寶馬(BMW) 藍白二色,積架(Jaguar)獵豹無計騰空,勞斯箂斯(Rolls-Royce)天使自行折翼,正是朝陽光黯,明月無色,繁星敗走五門,彩虹退避三舍,其威力之無邊,竟有至於如是者。平治轎車未必冠絕同儕,但其三角星商標肯定獨步天下,豈衹可稱成功二字?簡直是人間神話!
平治既非凡品,當然亦身價不菲,不才也曾不自量力,以低價購入過一輛入門級的平治迷你多用途車,惜乎維修費實在太費,根本難以負擔,駕了才一年多,便怱怱賣掉了,從此對這棵灼目的三角星,便衹能遠觀,不敢褻玩了!
為了增加蕪文的可讀性,在下亦經常在此插科打諢,借題發揮,圖搏看官一笑,或自行塗脂抹粉,往臉上貼金,把自己誇張成三頭六臂,無所不能的模樣,此乃咱們江湖賣藝,聚眾說書的基本功,是以該片編劇的用意本無可厚非,不必深責。而且此片不但編劇的橋段好,導演的功力高,眾演員的造形也唯俏唯妙,各具特色,演技不文不火,恰到好處,整部片子便拍得相當輕鬆有趣,賞心悅目。掌舵的製片似嫌不足,復錦上添花,著該片的配樂大師譜寫一首悅耳動聽,當時膾炙人口的插曲「雨點不斷打在我的頭上」,真是牡丹綠葉,相得益彰,份外令人看得興味盈然,心花怒放。
該片的演員可說陣容強勁,由荷理活當時得令的雙皇一后領銜演出。神槍手的形象威武不凡,由是時剛嶄露頭角的羅拔烈福擔綱,智多星言行諧趣幽默,由已久獲盛名的保羅紐曼發揮,至於與二人朝夕相隨,亡命天涯,但性情郤溫柔婉順,一片愚忠的紅顏知己,則由新進玉女嘉芙蓮露絲傾力演出。美國西部歷史上臭名昭著,無惡不作的兩個流氓一位村姑,在這部電影中遂悉數談吐溫文有禮,舉止高雅不凡,化身三個仿似金童玉女,才子佳人的正面人物,一個殘酷世界就藉此搖身一變,成了童話故事。電影所獨有的虛擬世界,電光幻境,以假作真,化醜為美的能力,真不愧其夢工場之稱。
該片於一九六九年發行,並一舉奪得該年度四項奧斯卡金像獎,包括最佳劇本,最隹攝影,最佳配樂,與及最佳歌曲獎。不才躬逢其盛,當年也曾在香港的電影院看過一次。此其時不才正就讀中五,但郤無心向學,酷愛電影,觀片之餘,復投稿「中國學生週報」撰寫影評,得編者的「以書評的筆法來撰寫影評」的過譽,更加沾沾自喜,樂此不疲,雖則會考早已迫在眉睫,但郤依然沉緬於電影的虛擬世界中留連忘返,妄顧現實,不肯腳踏實地的用功讀書,最後活該以落第收場。
不才既是電影發燒友,崇尚費里尼、英瑪褒曼的影像,激賞高達、杜魯福的風格,自然晝夜不停看電影,觀片多如恒河沙數,上述此片衹不過其中之一。而且該片並非甚麽經典之作,本質上不外是一部拍得獨具匠心,票房極為賣座的荷理活商業電影而已,在下看過便算,並不放於心上,直至三十多年之後,才凑巧有緣在異國的電視屏幕上得以舊夢重溫。
無論在生理抑或在心理上,男與女的本質均有所不同,有著很大的差異,特別是遊離於人類思想與動物本能之間,靈肉莫辨,情慾難分,備受眾人爭議的「性」,更是如此。男的從來都是肉體派,衹消緊盯著性感美女的迷人曲線,便瞬即心猿意馬,劍拔弩張,但是雖則心癢難熬,蓄勢待發,然而畢竟雲雨未攜,巫山未渡,男的未免頗興求之不得之怨,意猶未足之憾。女的一向是精神派,衹消一張萬人迷的俊男俏臉,隔著虛空看幾眼,無需肉體上的接觸,女的便不衹像男的一樣,神魂顛倒,意亂情迷,而且還可以更進一步,彷彿雙方早已兩陣對圓,劍及履及一般,銷魂幾度,高潮迭起,臻達暢快淋漓的至高境界。
是以在鸞鳳和鳴的男女正規攻防戰之中,男與女靈慾各取所需,故自不待言,看官們亦有不少切身體驗,無需不才在此嚕叼饒舌,故作解人。就是在假鳳虛凰的同性戀偏鋒追逐戰當中,男與女之間的差異亦表露無遺。斷背山上的男基民大都愛濫交,喜歡換伴,日夕不斷尋求新鮮剌激的獵物,多多益善。姑婆屋中的女同志則傾向於穩定,從一而終,與臭味相投的伙伴相濡以沫,長相廝守。
人生易老天難老,三十多年之後,羅拔烈福今天的尊容當然甭提了,但在昔日在螢幕上的他,衹見金髮碧瞳,劍眉刀鬢,氣宇軒昂,玉樹臨風,正是這等足以顛倒眾生的俊俏男兒,敝姘頭既是女兒家,便自不然看得如痴如醉,似瘋似傻,渾然忘郤了正陪伴於身側的在下。不才縱使如何不學無術,考試失敗,兼且形容猥瑣,四眼禿頭,但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畢竟於紅塵中混跡多年,對人性瞭解得非常深刻,特別是對女性心理,揣摩得非常透澈,不會因女伴對俊男側目而呷醋,稍生嫉妒之心。
螢幕上輾轉放映至神槍手羅拔烈福與落難知己嘉芙蓮露絲,於相擁一夜纏綿,靈慾春宵之後,次早一覺醒來,伊人已渺,於是起床到處尋找芳踪。一些人具有照像式記憶,可是不才郤擁有電影式記憶,此際睹狀,忽然心血來潮,為博紅顏一笑,兼炫耀獨特的記憶力,霍然站起,與螢幕上的羅拔烈福同步演出,一起追尋,循聲至智多星保羅紐曼屋外,伸手把大門猛力推開,赫然見二人此際正相倚融融細語,款款談心,一同受驚回望,不禁搖頭擺手,負氣的說:「拿她去罷!拿她去罷!」”Take her!Take her !” 。
敝女伴但見俊男醜漢二人,雖則時間相距卅載,空間咫尺天涯,一個在屏幕上,一個在客廳中,然而彼此同步演出著這個片段,不但動作吻合,而且語氣雷同,彼此如出一轍,彷彿經過多番排練,駕早己輕就熟一般,不禁目定口呆,連電視也忘了看,把焦點轉移至在下身上,暗驚眼前這位其貌不揚,潦倒終生的衰翁,原來也是一個不可多得的能人異仕,藏龍伏虎。羅拔烈福雖俊俏,但畢竟衹是空中樓閣,鏡花水月,與其空盼屏中子,不若惜取眼前人,敝姘頭不期然慧眼識英雄,對在下青眼有加,芳心默許,欽佩之情油然而生。是夜佳人婉轉承歡,殷勤侍奉,一切盡皆後話,不才在此打住剎停,恕不一一盡述。
不才偶與年方五歲的小兒一同臥床閑聊,言談之間,得悉犬子也從在下身上遺傳得這種禀賦,日間在一年級的課堂上,一邊聆聽著老師講解,一邊在腦海中反覆播放著「蜘蛛俠第二集」的電影片段,兼且再上層樓,一心三用,同場加播自己喜愛吟唱的幼稚園兒歌,特異功能更勝乃父。在下聽了默然,並無驚喜,因為心中非常明白,單憑天賦,無論才能有多高,本事有多大,並不就足以使人平步青雲,排眾而出,在世間成就一番事業。
要達致成功的因素實在太多,庸碌無能如區區在下者,固然可以屑而不論,然而即使論才選賢,李白倚馬萬言,曹植七步成詩,看官你道歷史上是否衹會得一個李白,一個曹植?當然不會,古代社會交通不暢,資訊閉塞,前人在深山中鑿井而飲,耕田而食,每有意會興至,也定必揮亳賦詩。咱們大中華人傑地靈,千載之下,龍的傳人之中,才如曹植李白輩的,雖未必至於千百,但肯定不止於祗各有一人,然而由於眾人不同的際遇,其餘盡皆在歷史的時空中湮沒,默默無聞。
且不說那麽遠,並把視線轉移至西方的老外。僅百年之前的梵高,今天死後畫價連城,但當年在崇尚藝術,敬重畫家的現代巴黎混跡,郤無人慧眼識英雄,終生衹賣出過一幅畫,死後的遺作甚至癈物利用,被人割下帆布來造鞋穿,看官欲知事情始末,不妨參看本欄蕪文「鐘嗚梵谷墓」,便可得其梗概。梵高當年因失意之極而自殺,今日得享盛名,當屬歷史的偶然,不但大出他本人意料之外,也是一種極度荒謬的嘲諷,其他同一遭遇的不幸畫家,恐怕便沒有他那麽幸運,不才的友人得病現隱居於法國荒郊,恐怕亦是其中之一。
話說回眼前的區區在下,不才既在本欄發表蕪文兩年餘,見僥倖獲得行家點頭,讀者讚賞,遂斗膽把積稿二十餘篇,十多萬字,遍謁香港各大出版商的編輯,希望可以輯錄成書,付梓出版。所得到的答覆異口同聲,千篇一律,即現今除了學子的潮流漫畫、會考貼士和成人的食經旅遊、抄股指南之外,無人要讀手記隨筆這類閑文。現今出版業艱苦經營,日漸萎縮,連具有二十六年歷史的主要出版商「博益」也得要結束營業,可見前路之黯淡。閣下雖則文筆不凡,但郤不見經傳,倘是名家名嘴,咱們求之不得,若屬歌星明星,我等倒屣相迎。君不見己故的風流才子「不文霑」貴千金,最近出書記念亡父,且不論文筆高下,銷量如何,但於新書發佈會當日,衹見衣香鬢影,冠蓋雲集,各界影星名人爭相到賀,傳媒大肆報導,電臺獨家採訪,便可知其盛況,閣下如無這般風範,請免開金口,咱們賠不起錢,做不得蝕本生意。
是以即使天賦異禀,擁有照像記憶,未必讀書有成,晉身醫生律師,富有超群文采,未必著作等身,榮升名筆名嘴。小兒雖亦天賦不凡,但他日是龍是蛇,還得要看天公的造化,人生的際遇,在下年事已高,恐怕看不到這一天了,還盼犬子好自為之,不負父所望。況且小兒在番邦無緣接受正規的中文教育,根本不夠班看懂老父這種非文非白,四六駢對的古雅中文。「不文霑」縱有千金出書悼念,不才也決無犬子撰文以繼,為父的有心無力,思之唯有悵然。
話說不才讀書不成,考試不第,落草做了殖民地政府的低級文員,然而同學少年多不賤,其中極多學有所成,狀元高中,晉身醫師、律師、會計師,即香港的「發三師」行業,薪高權重,混身光采。記得二十餘載前的某天,剛畢業之後幾年,剛擢職匯豐銀行客户部經理的舊同學高佬全,排眾而出,首個率先成親,並於是夜席設中區文華酒店,大宴親朋。既有同窗鴻鵠展翅復紅袖添香,雙喜臨門,一班舊同學當然盛裝到賀。
筵散之際,眾同學意尤未足,經班長龜公德倡議到小酒吧再續酒緣之下,一呼百應,糾黨移師至灣仔雄獅酒吧,接著呼鸕喝鶿,觥籌交錯,飲酒聊天直至凌晨。同學中唯在下職位最為低微,相較之下,未免自慚形穢,是以酒入愁腸,未免多灌了一點。由於實在夜深,翌日眾人都要上班,眾人無奈散黨。剛剛正式獲得事務律師執照的隣桌同學奀仔強,見不才酒酣耳熱,步履蹣跚,便盛意拳拳的邀請同登其新購豪華「平治」房車,專程接載在下回家。
才年幼家貧,至少成長於憂患之家,從來未乘坐過「平治」房車,此刻雖有七分酒意,但酒醉三分醒,衹見此車外觀寬敞宏大,氣派不凡,登車之後但見車廂設備豪華,座椅柔軟舒適,從後座望向車前,車頭蓋就像一方寬敞的大桌,桌端聳立著一面閃爍生輝的三角星,卓爾不群,金鷄獨立。衹見同學奀仔強悄悄地發動引擎,把亦嵌有三角星標誌的軚盤瀟灑的輕輕一旋,擋風玻璃外的景物便隨之而轉,轉到那裏,三角星便指到那裏,仿似御駕親征,仙人指路,那種君臨天下,氣吞斗牛的氣慨,實非言語所能表達,筆墨所能形容。
上述一段乘坐「平治」房車的初試雲雨情,包括那新鮮的體驗,難忘的情境,統統被不才的電影式記憶術攝製保存,埋藏於腦海。在下居港五十餘年之間,從未需要想過要做車主,妄論購置豪華的「平
治」,當年這段記憶錄像便長埋腦際,湮沒無聞。今日既居於食可以無魚,出卻不可無車的大英帝國,每屆換車時,遊目於衆品牌之間,舉旗躊躇不定之際,這段陳年記憶遂又被從腦海挖掘出來,一切鮮活仿如昨日。
「梅塞德斯-本茨」(Mercedes-Benz)的品牌,在英國暱稱「梅塞德斯」,國內呼「奔馳」,臺灣喚「賓士」,香港則叫「平治」,由德國工程師卡爾本茨創建於一九二六年,是世界上仍然生產的最悠久汽車品牌。本茨此君來頭極大,並非泛泛之輩,除了上述的世界之最外,還擁有三個世界第一的頭銜,可謂現代汽車的奠基人。簡而述之便是,本茨於一八八五年,製造了第一輛內燃機汽車,但此車衹有三輪,衹屬雛形,但其後於一八九三年,製造了第一輛四輪汽車,開啟了現代轎車的濫觴,一八九九年更製造了第一輛跑道上的專業賽車。
本茨以自己的名字為品牌,本亦平常事,不足為奇,君不見連在街邊檔擺賣臭豆腐、鹹鴨疍的老張、老陳,也自封為「張記」、「陳記」嗎?至於「梅塞德斯」,郤出人意表,並非另一名顯赫工程師的大名,而是西班牙文裏女孩子的芳名,亦兼具「優雅」之意。然而歐人一向崇法,把此名以法文Mercédès來發音,變成了梅塞德斯這個讀法。
梅塞德斯原來是銷售本茨所生產汽車的代理商,其東主膝下一位掌上名珠的名字。此姝大抵風華絕代,艶名遠播,風頭蓋過長袖善舞的營商乃父,眾人神魂顛倒,意亂情迷之餘,竟然愛屋及烏,張冠李戴的暱稱老父為「梅塞德斯先生」而不名。此君既以其漂亮的千金為傲,當然不以為忤,更索性情商本茨,把「梅塞德斯」之艶名加入由他代理得非常暢銷的本茨優質轎車,大肆宣傳。
才子應娶名媛,美人當配香車,風流才子既巧遇絕世佳人,如此千古絕配,當然一拍即合,皆大歡喜。「梅塞德斯-本茨」遂成為香車美人的世上唯一代表,君子食不可無魚,出不可無車,既有名車便要擁美人,得美人更不可欠名車,二者缺一不可。
港人重名牌,男仕們火機尊「都彭」,腕錶重「金撈」,女仕們則皮包崇「LV」,裙子尚「姑」,然而汽車郤不分男女,眾口一辭,都是 :「平治」、「平治」、「平治」。平治是港人身份、地位和財富的象徵,衹要擁有平治,馬上便一登龍門,聲價十倍。暴發户們由貧至富,掘得第一桶金之後,首項要務,除了買豪宅之外,便是要購買平治,駕著轎車榮歸故里,光宗耀祖。港人既有此風尚,各大街小巷上的極品平治便櫛比鱗次,多如過江之鯽。
洋人少虛榮,尚實際,街頭多見廉價小車,未睹這種末世的繁華盛況,然而港人移民後郤不入鄉隨俗,仍舊執著於平治的名牌之夢。不才犬子就讀本地中文學校,其中一位家長與眾人一樣,均從事中餐外賣行業。此君對其破舊的平治座駕迷戀成痴,朝夕把銹蝕腐朽的車殼抹得一塵不染,擦得光可鑑人。「平治就是平治」,便是他日夕於摩娑此車,如痴如醉之際,口中所吐真言,可見平治是如何的深入港人民心,不因時空而稍有轉移。豪華平治再加上「888」號幸運車牌,大抵便是本地港人夢寐以求的無上恩物。
世上不乏高價名牌汽車,平治之所以能獨領風騷,深入民心成為豪華轎車的代名辭,不才以為,很大部份是得力於其觸目的「三角星」商標。平治所註冊的三角星商標看似平平無奇,其實三支星芒象徵著平治光照五湖四海,大殺「海、陸、空」三方之意,彷如石中懷玉,綿裏藏針,外貌看似平凡,內裏深埋霸氣。所有平治品牌的汽車,不是車頭豎立一具金雞獨立的小三角星金屬標飾,便是鬼臉罩嵌上銀光閃閃的大三角星電鍍標誌,車星一體,如形附影,並無一輛例外。
很多國際品牌都另闢蹊徑,試圖建立一尊別樹一幟的圖騰,間亦有獲得大成功者,然而能獲得像平治三角星這種強烈效應的,郤始終鳳毛驎角,絕無僅有。平治三角星的威力在於簡潔直接,憑形像直指人心,勝過人間千言萬語。平治汽車接近一個世紀所累積的光輝歷史、擁有者的財富地位、產品款式的非凡魅力、機械性能的超卓品質,要逐一加以記錄描繪,恐怕汗牛充棟,罄竹難書,但不知如何,全數都像密宗的一句咒語般,盡行招攝於這粒看似簡單不過的三角星身上。
平治此三角星衹需在天際略為一閃,眾人眼前一亮,便覺光蓋奧廸(Audi) 乾坤四環,芒掩寶馬(BMW) 藍白二色,積架(Jaguar)獵豹無計騰空,勞斯箂斯(Rolls-Royce)天使自行折翼,正是朝陽光黯,明月無色,繁星敗走五門,彩虹退避三舍,其威力之無邊,竟有至於如是者。平治轎車未必冠絕同儕,但其三角星商標肯定獨步天下,豈衹可稱成功二字?簡直是人間神話!
平治既非凡品,當然亦身價不菲,不才也曾不自量力,以低價購入過一輛入門級的平治迷你多用途車,惜乎維修費實在太費,根本難以負擔,駕了才一年多,便怱怱賣掉了,從此對這棵灼目的三角星,便衹能遠觀,不敢褻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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