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25 December 2006

 

B17. 法國飈車記 Speed Driving In Fra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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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在英法等國家的超級公路上飈車,時速可達百哩之高,看官不禁要問,蟄居香江,長困籠牢,久謀振翅,一朝獲釋的區區不才,是否美夢成真,如獲至寶,從此朝夕從事,樂此不疲呢?答案當然是,非也。


此中原因很多,但最主要是駕車者的速度感,在超級公路和在一般的街道上,是迥然有異,有所不同的。即使時速低至三、四十英哩,但如在狹窄的街道上駕駛,便覺眼前景物迎面急撲而來,兩旁屋宇朝後飛掠而去,已可稍得高速的快感。然而以同速在遼闊無邊,不見盡頭的超級公路上駕駛,便覺踟躕不進,趦趄不前,其慢無比,悶鬱難耐,非得要提高至時速七、八十英哩,方可稍見舒暢,至於真要享受飈車之樂,則非過百哩不為功。

在英國的超級公路駕車,上限僅止於時速七十英哩,而且在不少交通稠密的路段上,更會短暫地調低至五、六十英哩或甚至四十英哩。英國運輸當局,在地區性街道和超級公路上,均十面埋伏,機關重重,遍佈或明或暗的攝錄機,可以說是無孔不入,無處不在,一向駕車粗心大意,不拘小節的不才,幾乎每個月都中伏被攝,被控錯走巴士專線或在黃格停車,屢罰巨款。


某次,不才受命接送一名香港學生前赴希斯路機場乘機返港,在維多利亞火車站前正等候該學生出閘之際,被巡警驅趕,便拐一個彎,把車改停在另一段支路之上,聽候電招。是時正值黃昏,快將入黑,此路段四週一片幽暗,既無交通往來,停車亦匆匆不過數分鐘,滿以為可以瞞天過海,神不知鬼不覺,孰料竟也不幸中伏被攝,罰款六十英磅,大大的虧了本,賠了夫人又折兵,真是噬臍莫及,悔不當初。

隱形攝影機既然星籮旗佈,無遠弗屆這般可怕,而超速駕駛又如同犯了天條,罪加一等,貢上開花,除了罰款之外,還要扣分。扣不了多次便分盡,分盡則停牌,停牌便出無車,行不得也哥哥,終日坐困愁城,仿似自殘雙足,真是玆事體大,影響深遠,在下無論如何酷愛飈車,也犯不著如此鋌而走險,以身試法。

雖然在英國本土不敢輕舉妄動,可是在咫尺天涯,僅一海之隔的法國,在下郤如蛟龍入水,猛虎出柙,把車狂飈得追風趕雨,氣勢如虹。蓋英法海峽之間的汽車渡輪公司競爭甚激,經常爭相大減價以廣招來。不才每次乘興渡海往法國,亦不過短暫停留,即使遭抄牌檢控,然而衹要在下驅車驟離此地,執法者便鞭長莫及,無計可施。難道彼等閑極無聊,要勞師動眾,透個兩地政府再加上國際刑警,把區區一個交通違例者越境通輯,引導回國受審,那般小題大做不成?

再加上,法國的交規則雖然看似例出多門,英國的汽車一旦越境,既要帶備整套後備燈泡,又要貼上車頭燈折光片等等,甚多勞民傷財的這類繁文縟節。然而當局嚴於立法之餘,郤往往疏於執法,在下即使驅車在警車之前來回挑釁,也不見得會被稍加盤查。然而當初在下不知國情,緊小慎微,在車頭燈上剎有介事的貼上了折光片,才膽敢渡海越境。然而抵埗之後,環顧其它越境車輛,既無人遵守,亦無人受罰,遂自覺是儍瓜笨伯,永不再貼之餘,從此對法國的交通規例更為蔑視。

除了犯下交通規例後可以不負責任的遠走高飛之外,遠赴法國飈車還有一大優點,便是它的公路建得平滑異常,令人飈得更為暢快。除了克意保存的遠古卵石路之外,法國其餘新建的現代水泥路,上自鄉野間的超級公路,下至城市內的橫街窄巷,均一一造得平如明鏡,滑似凝脂,車行於其上,滴水不傾,鴉雀無聲,仿以在冰封了的湖面溜冰一樣。

相形之下,英國的道路便顯得粗枝大葉,遠遠有所不如,車路上不但時常可見坑渠蓋,或失修的破洞,即使是在最平直的超級公路之上,在側面細察之下,衹見路面其實凹凹凸凸的狀似橙皮,車行於其上,四個車輪不停彈跳,不但車身顛簸不止,路噪亦響若雷嗚,使車中乘客煩厭異常,不勝其擾。

兩地路道上這兩種不同覺受極為明顯,無需聘請專家或工程師,即使外行人也能自行分辨,衹要四輪一旦離船登陸,車中人便如喝下一口開水,冷暖自知。是以在下在陷井處處,經常受罰的英國道路上駕車,時常憤憤不平,滿腹勞騷,有受壓被騙的感覺,反之在法國彼岸駕車,郤時刻感到心情開朗,歡欣娛快,即使駛上超級公路要按哩繳費,在下亦亳不吝嗇,付得份外甘心。




事緣某次不才攜子遠征法國露營,回程至加萊見尚未至船期,便驅車到附近的「歐盟購物城」蹓躂。此城在英國名聞遐邇,很多嗜酒的劉伶均於週末日專程而至,大肆購買法蘭西的香檳名酒,葡萄佳釀,免關稅回英國享用。英國著名的大型超市連鎖店姍氏貝利,亦闢一分店於此,然而郤不像英國本土的,碩大的一間店鋪,除了獨沽各式法國名酒佳釀之外,一切食品百貨等超市內常見之物,均一無所有,附諸闕如。英法的船公司見有此商機,亦紛紛把都化至加萊的即日來回船票,大幅降價,以廣招徠,開闢新的客源。

不才雖非劉伶,並不嗜好杯中物,但見城內法國家樂福超級市場內的海鮮堆積如山,兼且價廉物美,不禁心癢癢的食指大動,垂涎三尺。既然在英國無緣得嚐海上鮮,久旱逢甘露,便樂極忘形的睡覺蟹、馬達加斯加蝦、落曼第蠔、聖米素貽貝等的一大堆,盡情搜購,回家後悉數放入電冰箱內急凍,日後分批拿出解凍,慢慢享用,細細品嚐。可是在下過於得意忘形,快樂不知時日過,及至驚覺船期已迫在眉睫,才慌忙付鈔,匆匆徹退。由於時間緊迫,分秒必爭,不才在回程至渡輪碼頭之際,情急之下一時之間看不清楚,在交匯處把軚盤向右一扭,便把小車誤駛前往巴黎的一條小型超級公路上,
到了驚覺不妥,小車已孤軍深入路上百餘呎,眼前衹見一條偏離市區,越走越遠,看不見終點的漫漫長路。

不才一蹈腳踏把小車猛然煞停,手握軚盤,心念電轉。與世界上所有超級公路一樣,眼前此路單程,並無迴旋餘地,要折返衹得就地調頭,循原路逆水行舟。然而此舉既犯法、又危險,殊為不智,事既至此,唯有硬著頭皮錯到底,全速前進,期望能儘快於下一個交匯點覓路回頭。

不才坐言立行,瞬即發動小車,不斷瘋狂加油,把迷你小車驅策至百里極速,耳中衹聞引擎不住吱吱怪叫,似不勝負荷之極,隨時摧谷至爆炸一般,身處的車廂則劇烈震動,虛虛浮浮的飄飄若仙,彷彿小車早已肩插雙翅,四輪騰空,足以離地飛升,乘風而去。不才豹膽熊心,龍騰虎躍,極速狂飈,一往無前,沿途逢車過車,遇彎劈彎,見神殺神,睹佛弒佛,祇見手起刀落,未覺半點遲疑。如此驚濤駭浪,摧心動魄的狂奔十多分鐘、二十餘哩,眼前才出現首個交匯處,不才扭軚以極速切入,循一條環形支路,廻旋至相反方向的回頭路,再歇盡全力衝剌,又一次的狂奔十多分鐘、二十餘哩,才回到原先走錯了路的交匯點,從此點再狂飈五哩,方才抵達加萊的渡輪碼頭。

不才舉目但見收票亭前閘門已閉,便知大事不妙,渡輪早已啟碇遠航。無奈驅車至船務辦公屋查詢,方知所持特價二十六英磅的回程船票,已因一己誤點而作廢,臨時補購回程票,則船公司趁機打刼,坐地起價,鉅額收費一百三十英磅。不才百般無奈,正欲忍痛付款之際,小兒因在車內過度顛簸與受驚,忽然嘔吐大作,衣襟狼籍,臭氣熏天。不才手忙腳亂,顧此失彼,正是驅車有誤,補過無功,難捨財帛,愧對小兒,如此英雄落難,威名盡喪,不禁悲從中來,仰天長嘆。


由於在法國飈車原本每次均得心應手,以致不才樂此不疲,經常藉故遠征,然而獵狗終須山上喪,將軍難免陣中亡,有一次不幸終於中伏,失手被擒,除了當場被罰鉅款之外,還被一言驚醒夢中人,從此改變了在下一向根深蒂固的飈車陋習。

時值冬末春初,跨海渡輪船票大減價,又適逢巴黎迪士尼樂園十五週年大特惠,小童免收入場卷,住宿酒店免費,如此雙重優惠,實機不可失,才雖然一向吝嗇,然而愛子情深,亦不惜一擲千金,在網上預訂了園內屬四星級的「假日酒店」兩晚,首度子一遊其地。

當天早上出發,沿途交通屢受阻滯,車至都化港時,船已啟碇遠航。雖然加十英磅便可以補購船票,未致於如上一次誤點般全票作廢,損失慘重,然而原本上午十一時啟航的次一班,竟然是下午的一時半。航程再加上時差,待船至法國加萊港靠岸,已是下午四時。加萊至廸士尼之間,在下屈指一算,全長二百四十英哩,車程不下於三小時。不害羞的老實說,不才一向眠沙臥石,餐風飲露,從未住宿過類似「假日」這類四星級的大酒店,頗像劉姥姥初入大觀園,很想早一點到埗見識,好好享受一下酒店內的舒適設備,於是便把小車駛上按哩收費的超級公路,並以極速推進。

在下以時速一百一十至一百二十英哩之間的極速,在超級公路上,仿似行雲流水,逢車過車的飈了大約二百餘英哩,在距離往巴黎的出口,已不足四十英哩之處,不才忽然瞥見右方線上,正慢駛著一輛白色車身,上髹紅白間條,頂裝旋轉警號的一輛小巴。在下起初對此車毫不在意,不料轉瞬之間,它便閃起警燈,響起警號,從後追將上來,並且以擴聲器呼叫在下停在路肩。不才無奈剎車拉停,回頭衹見該車亦尾隨而至,車門啟處走下一名身穿制服,上別徽章的法籍長官。

在下隨即打量此車,衹見車身上的標識並非「Police」,而是「Gendarmerie」。查此字源自古法文「gens d'armes」,即軍人之意,而在編制上,這枝紀律部隊亦直隸國防部,與隸屬內政部的警隊迥然有異,那麽便理應一軍一民,一外一內,職權清楚,責任分明。可是不知何故,它郤亦軍亦民,半外半內,軍方面則肩負駐守總統府、核武基地、機場海港、反恐防暴等職責,民方面則竟也兼顧捉小偷、擒刼匪等雞毛蒜皮小事。後者似乎與警隊的職能互相重叠,二者之間究竟如何攤分這方面的職權,則博學多聞的在下亦不甚了了,如今睹之,顯然還兼負交通督察之職,更大出在下意料之外。

對於超速駕駛這類瑣事,竟要出動武裝軍人來加以拘捕,如此小題大做,真是笑掉了不才大牙。倘若不才一旦不識抬舉,拒捕頑抗,豈非要加派機關槍和坦克車來鎮壓成?法國政府如此重視不才,未免過於抬舉,然而不才與有榮焉之餘,亦未免感到不可思議,難明原委。是以不才慌忙再窺看車上尚有何物,衹見車內空空如也,衹有一部亮著了的電腦屏幕,上顯尋常的微軟視窗,不像是高新科技的甚麽雷射測速儀、超速攝影機之類,不禁嗤之以鼻,料這長官無法奈何在下,遂心生輕蔑,對超速之事處之泰然。

不才轉首打量司機,但見上坐一名法妞,體纖髮長,頭上盤了一個髻,復加一個髮夾,身上的制服徽章,與男長官的一式一樣,不見有官階上的差異識別。再細看此妞雖身穿全套戎裝,然而眼如秋水,頰以落霞,卡奇色的軍服難掩其逼人秀氣,好一位嬌俏的法蘭西戎馬英雌。

法妞司機泊好車之後,悶極無聊,轉而低頭修甲,大抵正在做好準備,一會兒下班,換上盛妝,放下秀髮,便回復一個嬌滴滴的美人兒,可與心愛的法男通宵胡混。此法妞雖豔,然而郤是受過專業殺人訓練的軍人,在下敬謝不敏。但一般而言,與咱們英妞相比,法妞是更為浪漫的情人,不單擁有更窈窕的身段,更嬌柔的輪廓,兼且具有更嫵媚的儀態,更綽約的風姿。

廸士尼樂園的左隣另建一廸士尼片場,場中時有歌舞表演,舞孃們大多標梅已過,長相平庸,既非花容月貌,更非似水年華。洋妞們不耐老,到了這般年紀,大都皮膚粗糙,肌肉鬆馳,若是英妞,早已不堪聞問,可以置諸不理。然而眼前這幾位法國婆娘,衹需要音樂一起,舞姿一立,頭一抬腳一伸的一擺架式,便已經馬上脫胎換骨,前後判若兩人。眾娘再隨著節奏款擺柳腰,輕搖玉臀,根本無需搔首弄姿,強作性感,便不期然的流露出一股撩人意態,很自然的滲透出一種醉人風韻,令在下心猿意馬,意亂情迷,比看脫光了的裸女,還要來得心癢難耐。半老徐娘也竟然有此迷人風情,至此方知法妞與生俱來的獨特魅力,不同凡響,如非親身經歷,恐怕會被指吹水。

似乎這還嫌有所不足,旋律起處,眾法妞齊啟朱唇,輕發皓齒,嬌聲滴滴地合唱出一首法語兒歌,歌辭不過是一般童話,不外公主皇子,才子佳人之類,然而鶯聲婉婉,燕語鈴鈴,使人飄飄然如聞天籟,薰薰然似飲醇醪,心中有說不出的愉快。對於法妞說法語的那種動人音韻,在下對此倒早有見識,並不太感到意外。記得某天,在下正在巴黎聖米修區一間書報社打書釘,一對身穿行政服飾的年輕男女翩聯而至,大抵是結伴下班的一雙熱戀中的情侶。

衹見二人緩步至雜誌架前站定,女方的嬌軀往男方的身上一倚,頭往男的肩上一靠,玉手輕撫男方胸前結的領帶,仰臉撒嬌的對他說:「替我拿一本 Cosmopolitan ! 」此話本非對在下而說,然而一聲入耳,在下登時站立不穩,手中雜誌也幾乎抓不住跌下地。蓋不才在香港的法國文化恊會研習法語經年,在電影資料館中觀摩法國經典電影無數,但是郤從來都沒有聽過如此動聽的法語。尤其是句末的那一聲「…..tan ! 」仿以穿雲響箭,出谷黄鶯,其餘音嬝繞,不絕如縷,直至多年之後的今天,猶在不才耳畔盤桓不散。

此際忽聞霹靂一聲,臺上隊形驟變,但見眾妞一分為二,左面的一對輕展羽衣,右方的一雙款擺霓裳,分別在舞臺東西兩翼,各自旋進退,載歌載舞,邊唱邊和。此刻在臺下引頸翹首,痴痴凝視著臺上的不才,早已身非我有,魂不附體,神識隨著眾妞遍遊巫山,數渡湘水,不復知人間何世矣!繼而臺上風雲迭起,高潮再現,隨著音樂節拍轉趨激烈,輕歌縵舞次第演進成狂歌熱舞,直至最後金鼓交加,眾樂齊嗚,臻達顛峰之際,才嘎然一聲,舞止歌凝。



在眾妞隱入後臺,觀眾次第退席,臺上臺下均空空如也之後,在下才如夢初覺,神智漸醒,驚覺原來早已舞罷歌停,曲終人散。在下雖飽餐秀色,心滿意足,然而反思剛才所目睹的,衹不過是廸士尼的兒童唱遊,並非紅磨坊的踢腳豔舞,何以一旦進入了敝淫耳褻目之後,保嬰丹便變成威而鋼,木偶戲化作生春宮呢?很明顯乃平日言行色情,思想淫褻所致,然而於自慚形穢,羞愧無地之餘,亦深覺佛洛伊德所言非虛,性慾本人性深處中的一把星星之火,稍加燃點,便迅即燎原,忌諱既於事無補,壓抑亦徒勞無功。

「Bonjour Monsieur,閣下是否法國人?」長官趨前一言,打斷了不才的綺思。

「報告長官,我是英國人。」在下口中雖立刻回應,雙眼郤上下打量,衹見來人雖全身戎裝,頭戴軍帽,足登皮靴,然而個子不高,體形不偉,言不出眾,貌不驚人,看來不太像是一個足智才謀之仕,驍勇善戰之將。

「那麽,請出示你的英國駕駛執照和汽車牌照。」長官轉口改說英語。

「長…官…,我…我…是否…犯了甚麽法!」不才心中輕描淡寫,若無其事,但郤七情上面,態度誠惶誠恐,說話慌慌張張,裝作一副無辜無知的戇樣,企圖搏取長官同情。

長官神情泠漠,不為所動,似已見慣了裝儍扮懵的超速客,衹自顧低頭檢視手中兩份証件,半響之後,才抬頭注目在下,口中說:「閣下可知法國公路的速度上限?」

「是…是…否…否…一百一十公哩?」雖然不見得奏效,但在下演技正濃,易發難收,索性裝蒜裝到底,希望有奇蹟出現。

「法國公路的速度上限為一百三十公哩,然而閣下剛才的速度,遠超一百六十公哩,是以違例。」長官一輪獨白,像例行公事般唸臺辭,顯得有神無氣,言不由衷。

「吓…!怎…會…有那麽快…,我…不信…,長官可有憑証?」在下假裝大驚失色,但雞食放光蟲,心知肚明,在下剛才飈車的高速,其實超過時速一百八十公哩,簡直非同小可。

「並無憑証,衹靠一雙法眼。」長官舉雙指向眼前一點說。

不才聞言仰天一哂,馬上收起戇態,面露獰笑道:「哈哈!長官,既然如此,在下實無法認罪,請發告票,他日法庭相見,互較高低。」心忖莫說不待提堂,在下早已越境遠翔,就算果真癲傻得留下接戰,庭上兩陣對圓,未待唇槍舌劍交鋒,便已因無憑無証,被法官獲判無罪省釋,兼獲堂費。

香港一名被寵壞了的富豪後代,最近因不滿被控超速,少爺脾氣大發,一般人大抵均會自認倒楣,認罪罰款的芝麻小事,太子爺郤不忿氣抄牌扣分丟了面子,拒不認罪,並斥鉅資一百五十萬港元,專程從英國請來專家出庭作証,對當日操作雷射測速儀的巡警,萬般詰難。這位職位低微的前線執勤警員,一生大抵也發了不少告票,但何曾見過這等大場面?在庭上被辯方的御用大律師前盤後詰,左斥右訓之下,不禁心膽俱寒,語無倫次。法官見控方証人,口供前後矛盾,証供破綻百出,遂以普通法的精神,疑點利益盡歸辯方,判控方超速之罪不成立,被告當庭省釋。

此事在民間引起極大廻響,市民不滿財大氣粗的權貴們,用金錢玩弄法律,以財勢左右判決,以致法庭之上,貧富不公,無財打官司的衹能俯首認罪,有錢興訴訟的則可僥倖身免,執法者欺壓貧民,司法者偏袒富翁。一些平日飽受超速檢控之苦的駕車者,如的士、貨車等業的職業司機,情緒更為激動,竟聯群糾黨上街示威,高舉橫額標語,上書「法律面前,窮人含隱」,要求不分貧富,一視同仁,以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原則,覆核所有超速檢控。非粵籍的看官們恐怕不解其意,蓋「含隱」表面上明諧「平等」的粵音,其實內裏郤暗諧另一句粵語髒話,非常啜核抵死,令聞者忍俊不禁,失笑絕倒。

不學無術的一群草莽英雄,如區區司機,尚且文釆風流,以理力爭,則博學多聞的一位翩翩才子,像堂堂在下,又何惜理盡,豈懼辭窮,害怕打官司呢?在下不但學蓋中外,博古通今,而且能言善辯,足智多謀,實在不仗權勢,更無需財帛,恐的不是沒膽色公堂對質,怕的衹是無機會當眾表演,打官司根本是求之不得。

「很對不起,依例並無告票可發,但衹要當場繳交罰款九十歐羅,可即獲發回條,馬上放行,如不認罪付款,則車輛即予拘押,擇日開庭。」長官對在下的囂張嘴臉,似視若無睹,仍舊氣定神閑地,把大概早已讀得滾瓜爛熟的條文,再照本宣科唸一次。

在下聞言一怔,獰笑僵著,法國究竟是個甚麽樣的民主國家?就憑雙眼就可入人以罪?未經審訊就可以橫加關押?法理何在?人權何在?公義何在?法國國旗上代表平等、自由、博愛的紅白藍三色,豈非虛妄,比諸大英帝國的一個前殖民地,還要不如?可是氣歸氣,理還理,眼下形勢比人強,有理說不通,此人手上有關押之權,在下口中無可辯之功。如今脫身之道,別無他法,唯有盡速付款一途,然而打開腰間銀夾一看,衹得一張五歐羅紙幣,三數個歐羅硬幣,遂抬頭向長官說:「長官,現金不足,如何是好?」

長官似早有所料,並不意外,仍舊淡然的回應:「這倒無妨,我可以引領你到附近的銀行櫃員機提款。」

言畢回身上車,軍車領前,不才隨後,相繼循超級公路上最接近二車的一個交匯點,轉入一個不知名的鄰近小鎮。在進入小鎮前的廻旋處,由於多次被鄰線的車輛切入阻隔,在下未能緊貼前車,一度失去了它的蹤影,在下茫然無計,驅車到處轉了兩三個圈,郤見它早已停泊在街角一旁,正在等候不才找至,才再一同出發。前車進入了小鎮之後,捨正路而弗由,在橫街窄巷中左穿右插了好一會之後,才在一間法國國家巴黎銀行的分行門前停定。長官下了車,隔著車窗玻璃對在下說:「記著,九十歐羅,一文錢也不能少,否則不能法辦。」

不才隨即也下了車,把提款卡塞入銀行門外的櫃員機,輸入四字密碼,便待取鈔,豈料屏幕上竟然打出一句法文:「此卡在本機不能使用」。不才頗感錯愕,此卡據稱能通行全歐,不應如此,略一遲疑之後,無心查究,便接著換上該銀行所發的國際信用卡,暗忖此必無問題,不料竟也同遭覆轍,被拒提款,不禁大駭,慌忙轉身跑回軍車,氣急敗壞地向車內正與法妞司機閑聊的長官說道:「長官,大事不好,敝卡無法提款。」

長官至此刻才略為一怔,頗為意外,但接著便瞬即回復從容常態,愛理不理地把手一攤,並且說:「這便無計可施,衹得依例拘押車輛了。」

在下聞言大驚失色,如此不但酒店去不成,廸士尼恐怕也得告吹,整個假期就此折戟沈沙,全軍盡墨,金錢損失尚在其次,精神錯節恐無法彌補,正在惶恐無計之際,俯首忽見提款卡上印有匯豐銀行的商標,遂人急智生,馬上抬頭說:「長官,此地可也有匯豐銀行?」

衹見長官略一沈吟,接著便頷首指道:「左邊隔兩條街好像有一間,閣下不妨一試」。

不才連跑帶跳的拐了幾個彎,到處張望,果然街角不遠處有一間小型匯豐銀行。不才連忙快步趨前,從門外櫃員機裏迅即提取了九十歐羅,再急步回到軍車。長官接過款項之後,把駕駛執照和汽車牌照上的資料筆錄於回條之上,經雙方畫押確認之後,撕下正本,連同所持二牌照,一併交回在下,最後臨別贈言:「Bon Voyage, Monsieur。」

在下垂頭喪氣,無言可對,接過回條等物,便欲轉身登車,此際長官突然又接上一句:「你看你的小兒長得多麽趣緻可愛!你有沒有想過,以你剛才的極速,衹要你轉軚時稍有差遲,他便會與你玉石俱焚,粉身碎骨。」

此話一入敝耳,郤像當頭棍喝,醍醐灌頂,在下不由得全身一震,頸後起了一陣雞皮疙瘩,舉目望向正坐在車廂後座的小兒,衹見他正天真的看著在下,不斷嬉嬉的裂嘴而笑,轉眼望向正坐在軍車內的長官,幽暗的車廂之內,衹見一雙閃爍的湛藍眼眸正誠懇的凝視著在下,心中不禁湧起無限歉意,不才心高氣傲,目中無人,夜郎誇自大,狗眼看人低,實在太看扁了這位職業軍人了,此際不由得馬上雙腿一蹬,莊嚴尊敬地,挺胸立正,舉手向他行了一個軍禮,口中一字一頓的說:「Merci Beaucoup, Officier. Au revoir!」

回到車廂裏面之後,不才舉目看著反映在倒後鏡之中小兒的純真笑靨,很慚愧的低聲說:「孩子!父親太自私,很對不起你,從此刻開始,衹要你在後座,為父的,決不飈車。」言畢,在晚風捲起的侵肌寒意之中,日薄西山的蒼茫暮色之下,在下全程均以時速五十英哩的低速,朝著巴黎廸士尼樂園,一路緩緩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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