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 K Wong * 居英妙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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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英國幾乎每一户人家都擁有汽車，而且大多數停泊在門前的路旁，以致一些較為狹小的街道上兩旁泊滿了車輛，原應雙線來往的路面，狹窄得僅容一車行走。當閣下驅車駛入這小街之際，往往會有另一輛車從另一端迎面而來，彼此狹路相逢，雙雄對峙，但如此疆持不下一會兒之後，其中一方便需要妥協，倒車退出路口，以免彼此曠日持久，費時失事。不才的窩居雖然位於一條私家死巷之上，但首先郤要穿過幾條這樣的小巷方能到達，所以在每次駛入這些小巷之前，在下總是在路口停車觀察，看清楚並無車輛，才放膽驅車而入，若茂茂然輕率的迎頭駛進，多半會中途受阻，蒼惶而退。

窩居固然如此，可是小兒學校的景況郤更為糟糕。由於學校位於一條彎曲的小街上，根本無法可以在路口看得清內裏，往往在剛拐過彎之後，才赫然發覺與另一車迎頭對峙，這時便根本避無可避，不由閣下不退。學校既與民居為鄰，兼且沒有停車場等設施，泊車遂成為家長們的頭痛問題。每天上下課的時間，數十架家長接送子女的車輛，便紛紛分頭攻佔學校附近幾條街道上的車位。這些街道因為早已泊滿了當地居民的座駕，餘下的空位有限，遲來的家長被迫越泊越遠，往往要泊好車後步行好久方能到達學校，殊為不便。由此管中一斑，亦可窺見汽車太多以致泊車位不足，正是纏繞著倫敦駕車者的另一個驅之不去的夢魘。

倫敦車擠，男家長們大清早便要出門上班，駕車接送子女的其實全屬家庭主婦，鮮有像在下這等已退了休的老頭子爸爸。不才每天要被迫在學校裏擠在一團群雌粥粥，眾粉芳芳的婆娘之間接送兒子，萬綠叢中一點紅，好生尷尬。其實婦女能頂半邊天，不才最折服的當代政治家固然是鐵娘子戴卓爾夫人，未退休前的眾上司也多是女中豪傑，然而並非性別岐視，姐兒們對機械操作的本能遠遜男仕，似乎是不爭的事實。巾幗不讓鬚眉，奧運中各項競賽中均分別設有男女組別，可是不才郤從未聽聞過世界一級方程式賽車中曾有女車手，可見汽車應該是衹屬於男仕的禁臠。接送子女的婆娘們駕車既然鷄手鴨腳，先生們也實在放心不下，為了安全問題，她們便不約而同地放棄一般家庭樂用的迷你小車，改駕昂貴和巨型的吉普車和越野四驅車。

這些被倫敦市長利文斯通狠斥荒謬，恨之剌骨，譏為「城市拖拉機」(Chelsea Tractor)，要把入城費贈至每天二十八英磅，摒除出倫敦市中心之外的越野四驅車，郤是大受歡迎，火紅熱賣，市場佔有率逐年攀升的車壇新寵。各大製車廠有見及此，無不紛紛推出多類不同的款式應市，連專攻跑車市場的保時捷車廠，也推出跑車化的越野車應市。至於高檔車廠如平治(即國內稱的奔馳) 和寶馬等，除了推出多款豪華化的越野車，還把旗下的極品轎車四驅化，以迎合市場潮流，大眾口味。

話雖越野，但這些為了攀山涉險，在崎嶇不平的泥路上行走而設計製造的四驅車，其實一天也沒有離開過城市的水泥路面，不但物非其用，異常浪費，而且由徐娘半老的家庭主婦們駕駛，當作褓姆車使用，亦顯得不鄰不類，毫不匹配。婆娘們高據四驅車其上，雖然並未令人覺得威風八面，有型有款，然而這些越野車，由於車身高，輪軚大，車身重，裝甲厚，在下從迷你小車中舉頭上望，衹見眼前龐然大物如一架坦克車般，的確具有望而生畏的高度震攝力，令人退避三舍，敬而遠之。雙方一旦在學校的小巷上狹路相逢，短兵相接，在下毫無招架之力，定必棄甲曳兵，落荒而逃。駕駛越野車到底安全與否，雖然並沒有統計數據支持，但肯定有著心理上十足的安全感，是以婆娘們殆無異議，紛紛趨之若鶩。

其實在能源日益短缺，全球日趨暖化的今天，在城市內駕駛這些耗油量大，廢氣量高的越野四驅車，不但缺乏經濟效益，兼且破壞環境，縱然政府不能加以禁止，但為了全人類的福，製車廠也和煙草業一樣，不應見利忘義，鼓吹這種潮流。駕車者看見越野車門堅甲硬，便誤以為較為安全，根本是誤尋目標，捉錯用神，除了自我感覺良好，心理上覺得優越之外，事實上可能並非如此。汽車的安全其實屬於另一種專門的範疇，與越野的四驅性能是南轅北轍的兩碼子事。現今汽車的安全設計，已經棄揚以往殼堅架硬的方式，改用遇撞能折叠的彈性車架，來吸收撞擊時的強大衝力。前者雖然事後看似車身完好無損，但其實衝力轉嫁於乘客，殺傷力非常強大，後者雖然事後看似車身盡毁，不忍卒睹，但其實點到即止，禍不及乘客，尋求真正汽車安全的智者，應取後者，不取前者。

說到這裏，一些對汽車構造並無認識的讀者，可能對於不才以上所言，甚麽「越野」，甚麽「四驅」，不知所云，莫明其妙，是以姑且不用任何術語來試行簡介一下，識者請勿見笑。經過近一百年的發展，現今的汽車設計大抵已成定局，大多是把引擎放於車前，驅動安裝於其下的兩個輪胎行駛，車後兩個輪胎並無動力，是被牽引著走的，此之謂前驅車。可是亦有少數的汽車，車前的引擎以一條長長的傳動軸來轉動後輪，前輪反而沒有動力，是被推著走的，此之謂後驅車。至於兼具前驅和後驅，四個輪胎均有驅動力的，則是為四驅車。

後驅的設計對汽車的操控較前驅為佳，但由於多了一條傳動軸，既增加了車身重量，又減低了車內空間，是為美中不足，可免則免之舉。另一方面，經過多年的演化，前驅車經已大為改進，堪與後驅比翼齊飛，彼此不相伯仲。是以前驅車經已大勢所趨，成為當今汽車設計的主流，僅有極少量追求完美，不肯妥協的死硬派製車廠，才會依然生產後驅車。

至於四驅車，本為越野之用，其名曰「SUV」，即 「Sport Utility Vehicle」的簡稱，是一種骨格堅強，外表粗獷，性格獨特，形像鮮明，硬橋硬馬擺出全副戰鬥格的運動車種。正宗的越野車品牌，更亳不妥協的使用傳統抗扭曲的陣型底盤，層疊式的簧片避震器，高轉數大扭力引擎，排水咬地坑紋輪軩，既可攀山越嶺，又能涉水渡窪，不怕岩巉碎石，無懼浮濘流沙，全身霹靂通神，遍體叱吒透勁，勇闖孤峰而犯險，縱橫絕谷以馳跨，是一頭繫不著的狂牛，一匹覊不住的野馬。

豈衹此也，正宗的越野車更隆儀附體，全身披掛，車前裝配架狀防撞欄、車底鑲嵌加厚防護甲、另車尾背負應變備用軩、車頂上裝外掛儲物箱的行李路軌、車側下加方便攀車廂的長條腳踏、復車身內外再裝上諸如訊號燈、防翻滾架、擋風玻璃和車燈護罩等的全副野外武裝，真箇是雄糾糾，勢昂昂，神衝宵漢似龍，氣吞萬里如虎，使一向嚮往俠客情懷、英雄本色的吾輩男兒好漢們產生強烈的代入感，一見驚情，再見傾心。

然而現今的水泥路面均平坦易走，所以其實不論前驅抑或後驅，均已應付卓卓有餘，並無不足之處，惶論如此架床叠屋，雙料設計的四驅車。是以，除了一些專門品牌之外，一般衹為趨時尚、趕市場而推出越野型號來趁機淘金的製車廠，均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掛羊頭賣狗肉的棄越野「Off-Road」性能、取公路「On-Road」表現，把旗下越野車作偷龍轉鳳的轎車化。

除了外型上保留那股兇悍的殺氣和凜冽的陽剛味來迎合趨之若鶩的買家之外，這些所謂「城市四驅車」早已捨棄正規的越野裝備，改用一般轎車所用的尋常車架、底盤和彈簧式避震器，來提高乘坐的質素。一些高檔的汽車品牌，甚至把旗下的越野車豪華化，底盤加上氣壓吸震和電子滅震裝置，車廂內配備高級軟皮座椅、環廻立體聲影視設備與及前後左右四角獨立空調等的享樂設施，與越野車原來克苦耐勞的拓荒冒險精神大相逕庭，各走極端。

然而這樣郤正中了這些養尊處優的都市大款們的下懷，迎合了其追逸尋樂的愛好。事實上，車主們衹顧迷戀越野車夠潮夠酷的外型，獲得心理上代入感的滿足，誰又會真箇駕駛一部豪華舒適的名貴汽車，自討苦吃的棄陽關大道而不走，偏闖荊棘滿途的崎嶇山徑，那麽笨呢？是以，上述衆姿婆娘們所駕的，均無非是外貌標緻的城市四驅型號，把越野車的性能，用作褓姆車的身上。

四驅車的熱潮雖烈火朝天，車主紛紛趨之若鶩，但在下卻從未動心。在上世紀六十年代目睹牛仔褲興起時的不才年，雖然年僅弱冠，但已經是一個經過深思熟慮的實用主義者，自覺既非每天要策馬驅牛，自然用不著穿以如此厚硬布料所縫製的牛子褲。是以雖然四十多年來熱火朝天，萬眾風行，每一代的年青人都嗜牛泛藍，人手一件，腳套一條，無丹林不歡，但在下不受潮流牽引，未被大勢所趨，從來沒有穿過牛仔褲。如今面對當下四驅車的熱潮，亦同樣可作如是觀，本著個人一向的宗旨，巋然不為所動。


四驅車雖然威風凜凜，可是亦有其種種缺點。由於要攀山涉水，在崎嶇的沙石之間顛簸而行，所以越野四驅車的引擎不單止要馬力強大，而且還要犧牲效率，不著重速度而著重扭力，為了要加強輪胎的抓地性能，在陷入浮沙時能夠脫身，便要採用四驅設計。為了便於攀越路面的障礙物，輪胎要加大，車身要加高，當攀越不成，越野車便會撞擊障礙物，是以裝甲要如厚，防撞欄要加固。在崎嶇的沙石及斜坡之間顛簸，上下拋動，四輪並非水平著地，為了防止車身受壓扭曲，車架便要加硬加固。

如上所述，當閣下駕著設有這種種專門效能的一輛越野登山車，不論是在超級公路上長驅直進，高速奔馳，還是在紅綠燈前忽停忽走，且去且留，均同樣是一種成本浪費，資源錯配之舉，其荒謬無理之處，與在公路上駕駛一架用作灘頭登陸的水陸兩棲車，一般無異。

不獨此也，由於四驅車的引擎馬力大效益低，與一般家庭車相比，燃油消耗率高而廢氣排放量大，既不經濟亦欠環保，對於量入為出，知慳識儉之輩如區區在下，是絕不會斥巨資購買的。

縱觀以上種種弱點，其實均不足以使節儉成性，錙銖必較的在下貪新棄舊，興起換車的莽念。對所駕小車的信心最致命一擊，來自於剛移民後緊接著的首個夏季，在下在超級公路上的親身體驗。不才性好閑雲野鶴，而且久仰英倫三島奇花異卉，名山勝水，是以移民後的首個夏季，便廹不及待的子遠征，至多塞郡露營，而且還於海灣上險遭溺斃，事見本欄拙文「多杜門驚魂」，而小車就在途中的超級公路上，盡暴其弱點，令在下深切反思。

首先，完美的引擎不論大小，其輸出應該是綫性的。亦即是說，當駕駛者深踏油門，引擎便會相應的轉快，動力輸出不斷攀升，小車便越跑越快。無奈不才的小車郤並非如此，當引擎轉速提升至四千多轉之後，動力輸出便開始停滯不前，小車的加速轉弱，速度到此見頂，需連番加油摧谷才可略有寸進，是以要在超級公路上驅策小車以全速推進，相當費時耗神。

車速較人家的慢，本亦無傷大雅，可是當與號稱公路霸王的大型貨櫃車擦肩而過時，由於車重實在太低，貨櫃車所捲起的強大氣流，便足以把小車搖晃得彷似一片風中殘葉，顫抖不止。不才父子老少二人，危坐於此不停震顫的單薄小車之中，難免驚惶失色，不知所措，為生命的安危不停憂心忡忡。

究其實，重量低於一千公斤的小車，根本不適宜走上超級公路馳騁，與眾人一較高低。四驅車的重量遠較迷你小車大，在超級公路上當可抗衡貨櫃車氣旋的威脅，不致於如風中遊絮，浪裏飄萍那樣身不由己，亳無招架之力。駕駛重型越野四驅車的婆娘們，於此首勝一仗，令不才無話可說。

再者，越野車的引擎經過特別設計，能在低轉數時發出高扭力，非常適合在鬧市中塞車時，驟行驟止的駕駛方式。而當在超級公路上飛馳時，由於引擎的容積大，馬力強，油門亦衹需淺踏便動力洶湧澎湃，源源不絕。反之，小車的引擎需要高轉數才能輸出大扭力，加上容積小，馬力弱，油門務需深踏才能產生足夠起步或加速的動力。踏板深，轉數高則自然耗油多，是以小車其實並沒有原先想像中的，那麽省油化算和經濟實惠。

而且是次露營不巧遭逢夜雨，父子二人夢中措手不及，狼狽不堪，是以在下亟欲轉購一輛可供父子倆迅速轉移陣地的大型車。若有尾廂寬敞高大的四驅車，此際便正好大派用場，即可容二人臨危暫宿之用。

其次，倫敦的小街之內車泊如林，肩踵相摩的擠廹盛況無處不在。當局為了交通安全，迫使小街內來往汽車的速度盡量減慢，路面上每隔五十公呎，便加建一條凸起的路障。當汽車以超過十英哩的時速輾過路障時，車身便會顛簸起伏，動盪不止，使駕車者知所警惕，控制車速。倘若車速超過二十英哩，乘客便會被路障震盪至彈離座位，感到極度不適。而當時速超過三十英哩或更甚時，路障會導致車身被凌空拋起，著地時強大的撞擊力，足以壓垮車軸的避震器，把四輪癱瘓，其計相當陰險毒辣。

當駕著小車在這種路障上前仆後仰，左顛右簸，父子二人慘被震盪至腦袋發麻之際，才如夢初醒，恍然大悟，原來在下才是目光如豆，自以為是的蠢材，那些在前文被在下嘲笑的婆娘們，才是機靈聰穎的智者。她們所駕駛的越野四驅車，在城市森林中非但不是錯配，反之正能物盡其用，盡展所長。這些車身高，輪距闊，軩徑大，重量足的越野車不但視眾路障如無物，履險如夷，在小街內若無其事的進出自如，就是連安坐於車上的各大小乘客，也談笑自若的異常舒泰。

小車既有以上諸般不足，不才遂漸萌購車之念，也曾下定決心，要不惜大破慳囊，設法也換上一部四驅車。惜乎不論正宗的「越野」也好，變種的「城市」也好，入門版抑或豪華版也好，總之凡屬四驅便售價高昂，價值不菲，即使最廉宜的，也在二萬英磅以上。在下即使晤以往之不諫，覺今是而昨非，臨津羨魚，心焉嚮往，欲效眾婆娘般駕四驅車，但無奈囊無豐資，力有未逮。再加上踏入二零零八年，取貝理雅之位而代之的白高頓，其白頭翁財相「打令」(Alistair Darling ) ，以環保為名，斂財為實，把四驅車一類高廢氣車輛的牌費，提高至每年二千英磅之上，更把入僅敷支，捉襟見肘的在下嚇退，除了天降橫財，中了六合彩，否則相信此生當與四驅車無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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